老歐往大茶缸子里倒了點兒水，拿在手里搖晃著走到門口，挑開簾子推開門朝外面一潑，幾只原本悶頭兒找食兒的麻雀靈巧地貼地飛起在不遠處落下，見潑出來的東西在地上落穩，就又雙腳跳著跑回來看看能不能吃，其中一只把一片泡得完全舒展開來的茶葉啄了幾啄。

　　老歐在嘴里斂了一圈兒，把一口痰吐出去，手里的大茶缸子晃了晃余下的那點兒水和茶葉，使勁兒又一潑。麻雀們終于被驚得一起竄上天落在電線上，七嘴八舌地開始數落老歐。老歐并不在乎這個，鼻子里哼哼著關上門，嘬著牙花子回到自己辦公桌前開始收拾東西。

　　“走了哈！”小劉說著拎起飯盒兒從椅子上站起來，來到門口兒又停住腳看著老歐“.....我走了哈老歐！”

　　老歐頭也不抬，“嗯，明兒交總結報告了哈！”

　　“知道，忘不了！”

　　小劉說著出了派出所兒，另外幾個民警也跟著下了班。

　　老歐用報紙把大茶缸的口兒蓋住，從墻上的衣帽鉤上摘下軍大衣。

　　“還不走啊？”老歐一邊穿著軍大衣一邊走到楚天旁邊。

　　正在看書的楚天抬頭看了看老歐，“今天我值班啊。”

　　老歐搖搖頭，“我這記性。”

　　出了門兒，外頭的雪花趁著北風往老歐衣領子里鉆，他裹緊軍大衣來到一輛警用面包車旁邊，繞著走了幾步找到個背風的面兒靠住，從兜兒里摸出煙和打火機來折騰半天也沒點著，他低聲罵了一句，倆手往一塊兒攥著大衣領子緊走兩步一貓腰又進了派出所兒。

　　聽見老歐又回來，楚天從書頁里抬起頭，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

　　“風大點不著，”老歐說著終于把煙點著，報復性的用力吸了一口，把煙盒兒揣進兜兒里時見楚天還看著自己，臉上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他朝楚天走過去，從軍大衣另一個兜兒里掏出盒兒沒開封的煙扔到他辦公桌上。

　　“不是，什么意思啊這是？”楚天一愣。

　　“別人送的，拿著抽吧，”老歐說著再次來到門口，推開門又回頭，“走時候記得把爐子滅了。”

　　“哎，好。”

　　“要不你就別再加煤了，到時候它自己就滅了。”

　　“好的。”

　　“別呆太晚哈！后半夜沒什么事兒就回去吧，電費也是錢。”

　　“嗯嗯！”楚天連連點頭。

　　老歐這才放心地推門出了派出所兒，先前那幾只麻雀見他又出來，不知誰先飛了出去，剩下那些也趕忙跟著一起奮力從電線上飛起來，像是被誰揚出去的一把小石子兒，飛快地劃過冬季高遠的天空，往別處的屋頂上飛去。

　　打褲兜兒里摸出自行車鑰匙，老歐最后吸了口手里的煙頭兒，一抬胳膊給扔到墻根兒下。煙頭兒在墻上撞出一小朵兒不易察覺的火花兒，隨后便熄滅了隨風滾遠，老歐跟出去的眼神兒卻收不回來。

　　他揣好車鑰匙來到門口石橋派出所的豎匾跟前歪頭前后左右調整著自己的位置，最后眉頭一皺，“楚天兒啊，楚天兒！”

　　幾秒鐘之后，楚天從屋里一頭撞出來，手里還攥著條警棍。

　　“咋了？！”

　　“……你拿這玩意兒出來干啥？！”老歐一眼瞅見楚天手里的家伙事兒，“你看咱派出所兒的牌子是不是歪了？”

　　“咳，我還以為你在門口兒摁住個犯人呢，”楚天說著把警棍往后腰上一別，三步兩步下了臺階兒，跟老歐站在一起看派出所兒的那塊牌子，“我覺得挺正的啊。”

　　“正嗎？你好好看看是不是往左邊兒歪了？”

　　楚天瞇起眼來好好看了看，“我怎么覺得是往右邊兒偏了呢？”

　　老歐瞅了楚天一眼，“你眼睛是不是不好用？這么明顯往左邊歪你看不出來啊？”

　　老歐說著上前兩步，雙手扶住豎匾下邊兒往右邊一掰，“你看這回是不是好了？”

　　“昂！你說下邊兒啊？！我剛才說的是上邊兒往右偏。”

　　“上邊兒都是固定好的怎么可能偏？要歪也是從下邊兒開始歪，”老歐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一點兒常識都沒有。”

　　話音未落，豎匾吱扭一聲又歪回去了。

　　楚天搖搖頭，“還是上邊兒的毛病。”

　　老歐來到楚天跟前一伸手，把楚天整得一愣。

　　“干啥？”

　　“吐出來。”

　　“啥？”

　　“口香糖。”

　　“哦，”楚天伸手把口香糖從嘴里拿出來遞給老歐。

　　老歐把口香糖在手里輕輕捏了兩下，來到豎匾跟前貓腰一手掀起木板另一只手把口香糖往背面一摁，然后扶正豎匾貼到墻上按了一會兒，直起身子朝后退了兩步，滿意地打量起來。

　　“咋樣？“

　　楚天笑，“你現在是正了，過兩天口香糖粘不住了還得歪，不如我在旁邊釘個小釘子把它別住得了。”

　　“不行不行不行，”老歐連連擺手，“你這不是等于直接告訴別人咱們這牌子是歪的了嗎？”

　　“知道咋了？把上頭掛釘子的那個環兒調正不就行了？”

　　“那不還得摘下來再掛上去嘛！不夠折騰的。”

　　“可你拿口香糖粘上也撐不了多久啊。“

　　老歐重新打兜兒里摸出那把纏著一簇暗紅色毛線的黃銅自行車鑰匙在手里掂了掂，扭頭兒看著楚天樂，“到時候你再嚼一塊兒不就行了嘛！”

　　楚天搖搖頭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沒穿大衣就出來了，趕緊沖老歐擺擺手，一縮脖兒進了屋。

　　“哎，楚天兒！”

　　剛把自行車支架踢開的老歐又朝派出所里喊，楚天馬上從棉門簾子后面探出頭來。

　　“咋啦老歐？又有牌子歪啦？”

　　老歐白了他一眼，“這兩天估計上頭有記者下來暗訪，你也多留點兒神，別讓這兒的人跟他們胡咧咧。”

　　“那這是人家新聞自由啊咱們可管不了，”楚天撇撇嘴，“也不該管。”

　　“你懂什么？咱們不管，到時候打草驚蛇孩子有個閃失算誰的？！”

　　低頭合計了好一會兒，楚天也沒琢磨出來怎么反駁，只好胡亂應了一聲，又把腦袋縮了回去。

　　楚天雙手插兜兒站在派出所兒的爐子跟前兒，歪頭兒看著墻上的國徽發呆。

　　窗外傳來自行車鎖彈開的聲音，楚天下意識地扭頭望去，見老歐騎著車子從窗前經過，一晃兒就沒了。他看了看桌上的那盒兒煙，走過去拿起來扔回老歐桌上。然后在自己辦公桌前重新坐下，從抽屜里拿出那只木頭煙斗咬上，把書往后翻了幾頁，夾在書中的馬千里的照片露了出來。

　　楚天看著照片里的馬千里，使勁兒吸了一下嘴里的煙斗，然后慢慢地把氣吐出來，像是真的在抽一口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