圻煜眼睛盯著書盯了好一會，恍然發覺竟然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抬眼望向窗外，明月高懸，風吹樹葉沙沙作響，仔細觀之聽之，竟也有幾分愜意。手指反復摩挲著書頁，他在想，如果這里不是圻家大院，該有多好。

翌日午時，他被圻三活領著從后門出去，坐上了馬車。

圻家所有人都像得了吩咐，他們走過的這一路，平日里下人們來往絡繹不絕，今天卻是一個旁人都沒見到，安靜的仿佛從不曾有過人煙，兩個人的腳步聲更襯得氣氛頗為寂寥。不過這樣反而更好，圻煜想他應該沒心思去理會他們畢恭畢敬的送別。

艷陽高照，空氣似乎都要燃燒起來，馬車慢悠悠地往前走著，圻煜撩開車簾伸頭向外看，街上行人三兩個，俱都神色懨懨，腳下步子匆匆，似乎很想盡快甩掉那緊跟不舍的熱浪，圻煜卻是不怕熱的，他出生在酷暑，是夏天的孩子，晴好的天氣讓他的心情不再那么郁結，嘴角邊甚至隱隱有了笑意。突然他神色一怔，呆呆地看著由遠及近的香樟樹，有些畫面撞擊著腦海，有些聲音言猶在耳。

那個小姑娘騎著馬兒慢悠悠走來，她不穿漂亮衣裳，她對他笑得可愛，他給她編了首打油詩，她問他可是圻家二少。

他騙了她，他怎么會是圻越那個小賊頭呢？他是圻煜啊！那時候他只道好玩，哪曾想過接下來會經歷那些變故？哪曾想過原本可以混一輩子的日子，就這樣硬生生戛然而止？

那個漂亮姑娘是誰？從哪里來？是路過晉城，還是家住晉城？她叫什么？今年多大了？肯定不會比他大吧！然而這些他都來不及知道，應該也永遠不會知道了。

這晉城很大，圻煜從前幾乎把每個角落都逛遍了，并未覺得有值得留戀的地方，可現在經過這棵香樟樹時，他卻那么想讓車子慢一點，好讓他多停留一會，再把那個漂亮姑娘回憶一遍。

小姑娘坐在馬背上，悠然悠然，突然回過頭來，羞澀地彎唇一笑——那大概是圻煜此生都難以忘懷的場景了吧！

香樟樹由遠及近，又從近到遠，圻煜的雙眼一直盯著它，一眨不眨，仿佛生怕眨眼之間，那棵樹就不見了。

馬車拐了一個彎，再也不見了那棵香樟樹，圻煜忽然悲從中來，倚靠著車窗邊，任憑淚水模糊視線。

漂亮姑娘，我們不會有機會再見了。

登上輪渡，遠渡重洋，圻煜這一走，就是四年匆匆而過。

“阿煜，盡快回國，晉城動蕩，那邊更需要你。”

“三叔放心，我知道如何做。”

“你不會讓我失望，我相信你。”

同圻承江密談完畢，圻煜和圻三活便踏上了歸程。

比起四年前初初離開晉城時的茫然與煩亂，四年后的他心境比之淡然許多。四年前他不愿面對那些人，迫不及待要逃離，四年后他仍不愿面對。

時間未將心上的疤痕淡化，它并不具備這樣的能力。但時間也不是絲毫沒有用處，它讓圻煜學會了，即使再痛苦，也不要顯露于人前。

輪渡緩緩停靠，圻煜倚在欄桿旁，望著陸地的方向。

晉城，闊別四年，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