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地明州，州有一鎮，是個小島，名做嘉禾。此島不大不小，四面環海，綠樹成蔭，四季花開，洋房民宅錯落其間，遠觀宛若盆景。

正是暮春時節，晨霧未散，人們未醒，街道幽靜而曲折，靜靜的向前延伸。道旁的一排樟樹正在換葉，新葉青凌凌的綠著，只一看便覺得爽利。太陽還沒有露出面目，樹葉是濕的，空氣是濕的，地面也是濕的，一切都是朦朧而溫潤的。

郁朝顏抱著胳膊，一面走一面撥弄著一頭半干的長發。今天是方澤浠回國的日子，母親一早就催著她去接風。她被催得不耐煩，嘟囔著：“媽，女孩子不是該矜持些么，你怎么反倒催著我呢？”

母親瞥她一眼，道：“那是和外人要矜持，要穩重。澤浠可是你的未婚夫，你從小就訂下的丈夫，你不主動些，反而讓人說不懂禮數。再說，澤浠去了五年，也不知變沒變，你不早點去看看，不擔心啊？”

朝顏好笑道：“我擔心什么？”

“哎，你這傻丫頭，澤浠多好的孩子啊，一表人才，又能干，又懂事，上哪找去。你說他去了五年，外邊就沒人看中他的？你不擔心，媽可擔心著，趕緊的！”母親輕推了她一把。

她舉著牙刷敲了敲杯口，像是不服氣的又道：“媽，我不想那么早嫁呢，你看我才剛20，剛在學堂里當老師，人生才剛開始，我……”

郁母不耐煩的打斷了她的話：“行了行了，你那套什么新青年思想就別跟我提了，聽了就來氣，要是沒方家這么多年資助我們，靠你爸生前留下的家底，我們早就餓死路邊了，你哪還有機會去念書工作。咱們欠方家人情，一輩子都還不清，你就乖乖聽我的，別的，少提。”頓了頓，又咦了一聲：“我說顏啊，你最近老這么推三阻四的，莫不是外頭有了人了？”

郁朝顏趕緊攔下她的話：“媽呀，你可別亂猜了，我趕緊出門行了吧。”她加快了洗漱的速度，一面在腦海中回憶方澤浠的樣子。五年前的他，一副弱不經風的書呆子模樣，不知現在壯實了沒有。聽說西洋人的伙食都是牛奶雞蛋和肉，蔬菜都生著吃。

方澤浠，她青梅竹馬的伙伴，自幼訂下娃娃親的未婚夫，印象中酷愛讀書，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朝顏最不喜歡和他聊天，三句話不到就會把話題繞到他熟悉的醫學領域，一聊起來還沒完沒了。郁朝顏每每聽得呵欠連連，于是送他一個外號：方書呆。

其實方書呆除了無趣些，確是個很好的青年，相貌斯文，為人和氣，學富五車，家境殷實。在閩廈一帶，四代從商的方家是商賈界的翹楚，方澤浠更是嘉禾島上適齡小姐們仰慕的對象。不過他本人似乎對兒女情長十分遲鈍，一揮手去了西洋，一去就是五年。臨走前，反復交代郁朝顏要等他滿載歸來。

滿載不滿載郁朝顏根本無所謂，她對方澤浠的感情比較復雜，也不是不喜歡，卻也不是那么喜歡。方家對郁家有恩，她知道除了把自己嫁給方澤浠，就再也找不到其他報恩的方法了。

想到這里，她不自覺的停了手，抬眼看見鏡中的自己，清湯寡水的面容帶著剛睡醒的浮腫，啪的一下，又把毛巾貼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