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本想回絕，終是點了頭，她想起母親聽說方澤浠回來后，比聽說她女校畢業了還高興，澤浠不過回來一天，母親就念叨數回要見見他。昨晚她去了方家晚宴，回來母親就拉著她問東問西，她一肚子委屈也不敢表露，只得強扯著笑說一切都很好。

一路無甚言語，拐進長竹巷，這窄窄的巷子因那兩旁生了許多竹子而得了此名。那些竹子也不知是何人在何時種下的，春來秋往中不曾零落，反生得越來越繁茂，若非后來民宅占了大半土地，這竹子怕就要泛濫成林子了。

竹影掩映中的一片閩南風格濃厚的民宅，紅瓦白墻，飛檐如翹起的燕尾，清靈素雅，清幽敞亮。若是有心細看，這一片宅院面積不小，風格卻很統一，雕琢精致的斗拱，鏤空的青石窗欞，皆可串聯成一個個完整的民間故事。宅院前后四起四落，朱漆大門已顯露斑駁，門額上的牌匾字跡雖退色，卻清晰可見“郁馥園”三字。

這原本是郁家的祖業，傳到郁朝顏父親手里，是第四代，雖人丁逐代稀少，但營生倒不見衰敗。就在世人皆以為郁家就這樣順風順水了，郁老爺竟突然撒手人寰，連話都來不及留一句。偌大一片宅子，竟堪堪剩了一個寡婦和一個女兒。那女娃便是郁朝顏，當時年不過七歲。郁太太陳冬來素不過問生意，可想而知，郁老爺去后，這家道也就此終結。為生計，陳冬來不得已將四落宅院出售，僅自留下最末的小院落供母女生活。但世道太亂，她又不懂行情，偌大個宅院被人連蒙帶騙的出了手，卻得不到幾個錢。母女倆雖已十分節儉，仍是拮據。想這郁家曾經也是一方富豪，一朝落得如此地步，不免被有些人嘲諷恥笑，陳冬來悲憤郁卒，竟也病倒不起，苦得郁朝顏本該年幼天真，卻只得咬牙擔起家計之事。方建文便是在這當口幫了郁家人，所以陳冬來才分外感激在心。

朝顏與澤浠一前一后走在長竹巷，如今的朝顏看著這一排宅院，似乎也無甚感觸，倒是方澤浠，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沒來，不時往臨街敞開的窗里張望。

朝顏和母親住在巷子底，原本是整個郁馥園的偏院，有供單獨出入的門戶。門一貫沒鎖，朝顏輕輕推開，就進去了。

“媽。”她朝屋里喊了一聲，就聽見陳冬來房里傳來咳嗽聲。她于是說：“澤浠來看你了。”

房間動靜忽然大了許多，像是有人在屋里跌跌撞撞，不時絆到東西，乒乓作響。朝顏忙跑進屋里，就見母親正伸手夠著梳子，無奈下半身不聽使喚，倒把一旁的幾本書打落在地。

朝顏一面把梳子遞給她，一面彎腰撿起書，道：“媽，你這第一反應也太有趣了，怎不是先換衣服，是先梳頭呢？”

陳冬來仔細的梳著頭發，回她：“衣服是靠人穿的，人都亂糟糟的，換再好的衣服有用嗎？”

朝顏竟覺十分有道理，又道：“可澤浠又不是別人。”

“是不是別人，有什么關系？” 陳冬來梳好了頭發，在床上坐好了，就催著朝顏請澤浠進來。

朝顏看著一臉期待和歡喜的母親，心底有些酸疼，從前，母親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美人，誰能料到今日她竟落了半身不遂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