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兒還倚坐在門邊看著這樣的我們，自從我失去了孩子，不曾見她笑過。

“諾兒，春天來了，你的手藝這樣好，怎么不活動起來？”

我走到她身邊與她一并坐在門檻處，她有氣無力的接道，“夫人要繡什么？”

她改口稱我為“夫人”了，我知道這是她心里認了我為恒的妻，會心一笑道，“什么都好，衣衫、被面、枕頭，乃至扇套，什么都可以。”

“夫人繡那許多是要把日常所用都換了嗎，都要何種樣式的？”

我不過隨口一說，只想帶動她活絡起來，道，“什么樣式都好。”她看出我心意，不為所動。我又拉她起身，指著假山石下那一叢新開的金腰兒道，“你看，金腰兒開花了，它旁邊的綠萼梅花卻沒有敗，這冬末春初之景是不是也別有樂趣？”

諾兒順著我指的地方看去，眼見綠萼枝頭的片片含香之雪落下，卻道，“眼前一晌光景，已經花開花落，長日漫漫，又該如何自處？”

她還在自責，那日她跪在簾外的抽泣聲仿若凝聚了一生的愧悔，我沒有怪她，她更是難以自拔，她是真心為我，也是真心為恒，但她什么都沒有做錯。

我不知如何接她的話，走下臺階，沿著花圃前的青石板格子一步一跳，跳了幾步，忽來興致道，“你說，讓恒給我請個先生可好？”

她正了正身子，反問道，“請個先生？要先生做什么？”

我右腳空起，左腳踮起腳跟又跳過一塊青石板，道，“自然是請個能教我的先生，琴棋書畫都不在恒之下的。”

“那樣的人可真難找。”她有些不服氣。

“為何？”我轉頭問她。

諾兒驀地來了精神，“王爺三歲能字，七歲會詩，他每日就算再忙，也要抽出幾個時辰來讀書、練字，即便他只有十七歲，那也是少有人比得上的！”

我更是來了興致，道，“這樣我更要請個比他厲害些的師父，今年我也十七，天資不如他，詩書也不如他，現今學起，將來不知如何？”

諾兒不以為意，反道，“王爺交給你的唐詩，你難道已經都爛熟于心了？”

我點頭，她還不信，看著我腳下的青石板，忽道，“公館似仙家？”

她這樣起頭，方才的頹廢之氣已是減了三分，我不慌不忙接道，“池清竹徑斜。山禽忽驚起，沖落半巖花。”我也學著恒日常誦讀的樣子，左手背在身后，右手雖沒有握著書，倒也是應景的點了點眼前之物。

她點頭稱好，一轉頭，看著小樓，道，“閨中少婦不知愁。”

我一笑，她意欲我是閑來無事，我也坦然應對，“春日凝妝上翠樓。”但接了半句，我不念底下的，她以為我不知，笑道，“怎么不說下去了？”

我道，“這唐人的詩雖然有盛世華麗之作，但能被你我記住的，只怕都是悲傷、刻骨之句，說下去無意。”

她想來后兩句，笑道，“可你和古人不同，你即不曾想要自己的夫婿求得功名利祿，亦沒有那望柳而愁之色。我倒覺著，你少了些傷春秋悲之情。”

我反道，“你只知傷春秋悲，豈不知沉舟側畔千帆過，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知我是有意提點，一時啞然，怔怔的看了我好一陣，才長長吐了一口氣，道，“正是，人家二十三年棄置身，尚且有此高歌。我們這等小女子，又何必守門興嘆，那不真成怨婦了。”，說著，她重讀“怨婦”二字，想是用在自己身上不妥，不好意思起來。自捧腹笑了一笑，又道，“夫人，這小樓將來是困不住你的。”

我眼神轉了轉，道，“現下也是困不住我的，我在這里不是為誰所困，而是我甘愿在這里。”

她想了想，大聲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