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穩定的心跳聲，來自被激活的心電圖機。

　　各種叫喊聲，跑動聲，喧鬧聲隱隱傳來，環繞在蕭麒的耳際。他覺得身體異常的沉重，仿佛壓了千斤擔在身上一般，強睜開眼，迷迷糊糊地望向臨床，似乎看到了自己蒼白的臉龐，正隨著心臟起搏器一陣一陣地震動。

　　“搶救無效，死亡時間22點18分。”…………

　　黑暗襲來，聲音漸弱至消失，原來自己死了啊。

　　“你是誰？”

　　一個聲音傳來，回蕩在腦內。

　　“我是蕭麒。”蕭麒回答道。

　　“不，你不是。“那個聲音尖銳地反駁道。

　　“我是！，我真的是蕭麒。“

　　“你是蕭琪？“那個聲音突然凌厲了，變得尖銳。

　　蕭麒有些發怵，“你是哪來的神仙大人嗎？我叫蕭麒，蕭瑟的蕭，麒麟的麒，是個出租車司機，車牌號浙A?TX304。今年24歲，未婚，平時的愛好是喜歡看漫畫……”

　　“夠了！”那個聲音打斷了蕭麒的話以后，似乎徹底地消失了。無論蕭琪再怎么發問，都收不到任何的回音。在一片黑暗中，蕭麒的意識也漸漸沉睡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蕭麒被床頭的病床燈閃到了，五色的暗影塊明暗交替地遍布在視線里。在朦朧中，他看見床邊坐著個陌生男人，背后帶著細細的光斑。

　　視野漸漸清晰，男人也越發得清楚，光斑卻消失了。這人穿著一件白色襯衫，外面套著一件毛背心。微曲的短卷發透著出淡淡的褐色，高高的鼻梁旁點綴著若隱若現的雀斑。他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一本時裝雜志。

　　嗯，確實是個陌生人，蕭麒并不認識。

　　他張開口想詢問，卻發不出聲音，只喘出弱弱的氣息，喉嚨干燥黏著，仍很不舒服。

　　男人見蕭麒醒了，急忙丟下書，表情卻顯得尷尬無奈，帶著歉意。“你先別說話，請先接受我最真摯的歉意。真是非常對不起！”

　　蕭麒覺得奇怪，又張了張嘴，還是沒能說出話，只發出了零星干癟的音節。

　　“不過現在請你在等一會，我們在等另一個人醒來，然后我會和你們解釋所發生的事件，稍等片刻。現在也可以做下心理準備，因為這件事從發生到現在，都不是用你們的常識能夠理解的。所以，千萬做好心理準備。”男人說著莫名其妙的話，還很別扭的擠了下左眼，似乎是想拋個眼神。

　　蕭麒也沒什么力氣搭理這個陌生人，只覺得全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仰著頭，轉動著眼珠，觀察了下周圍的環境。

　　他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旁邊拉著厚厚的簾子，左手上應該還掛著點滴。

　　剛坐回凳子的男人，突然又站了起來，又朝著他說道：“你先別說話，請先接受我最真摯的歉意。真是非常對不起！“

　　這人怎么又說一遍？

　　“既然兩位都醒了，現在就讓我來介紹下情況，你們一定要認真耐心地聽我說的話，這件事按你們的認知來說，可能理解起來很困難。“男人深深吸了口氣，然后下定決心般地說道：”我是一名天使，來自上頭。“

　　這人什么毛病……蕭麒此時的表情，明確傳達了對這人的看法。

　　“不不不！我真沒毛病，我真是天使！這樣，這樣。你先聽我說。真的！別按呼叫鈴！別按！”這人急忙上前搶過蕭麒手中呼叫鈴的按鈕。

　　“這不是玩笑，我能夠感知到你們心理的想法，這個就是證明，不論你想什么，我都是能夠感知到的。你不信？讓我看看。對，哪怕你現在腦子里在想三天前的小龍蝦，我也是知道的，雖然我不太清楚那是什么味道。“

　　蕭麒的臉一紅，他剛確實神游去想了想美味的十三香小龍蝦，那是他最愛的菜。這天使是真的？自己看了十幾年的漫畫，終于碰到真的天使了？那按照動畫里的常用邏輯，你會俯身到我身上嗎？不過，為什么是個男性天使？果然不能指望進入后宮漫的劇情啊，那只是來個萌妹子也行啊，女仆裝什么的。

　　“喂！你的腦洞也太大了吧！和你想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完全沒有關系啊！”男人干咳了幾聲，“昨天我值班，不小心輸錯了名字，結果一個雷劈到了你的車，發生了車禍。對，車禍！車禍你總記得吧！就昨天晚上8點多的時候！”

　　車禍……對的，蕭麒似乎有點想起來了。

　　今年他剛剛大學畢業，就讀的三流大學漢語言專業，這專業說的好聽是文學系，其實在就業方面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幫助。學校也意識到了這問題，所以從大三開始，專業又分成了廣告營銷、教師方向以及文秘方向，以求增加畢業學生在社會就業上的競爭力。當然，這并沒什么用。

　　因此，背井離鄉到了大城市讀書的蕭麒，在尋找工作未果之后，憑著大學時考到的駕照和一個學長的關系，去了市里的出租車公司上班。他這人啊，隨遇而安，也沒什么出人頭地的想法。從小到大，沒什么特長，也算不上帥，就是看動漫上癮，抽空還去學了四年劍道，也就這個算是有些小成。

　　有個工作，溫飽肚子，能玩玩游戲，他也就過得開心的很了。

　　第一天跑了趟城郊，回來的時候發生了車禍。這么說起來，確實有那么猛烈的一閃，然后車子就沒法控制撞上去了。

　　蕭麒用手扶著額頭，車禍前后的記憶片段非常的雜亂且零碎，始終難以拼湊清晰。

　　“你的壽命，本來按照規劃，你還有62年的壽命，會在2079年的11月8日死于心臟衰竭，結束你碌碌無為又沒什么意思的一生。唔，這么說好像有點失禮，我看看。”天使突然掏出一個小小的記事本，翻了起來，“好吧，確實沒什么意思。”

　　天使收起本子，看著蕭麒難看的臉色，有些遲疑地說了下去：“所以……所以……嗯，是這樣的，嗯……還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我先告訴你壞消息吧，這樣還可以期盼下好消息，情緒稍微好點，你看怎么樣。那我就說了啊。別那么瞪我，我知道你想讓我先說壞消息的是不。我知道，你們人類就喜歡把好東西留到最好，好消息也一樣，不是嗎？好了，我說我說，氣別喘得那么急，我們深呼吸一下好不好？好好好，我說我說！”

　　先告訴我，我現在到底是死還是活？

　　“這個問題其實有點難講，”天使遲疑了下，“這次車禍呢，其實就死了你一個，不對。這么說有點不對，我想想。哦，其實是不會死的，因為我把靈魂放錯了……不對不對，要死的要死的，不是我害死你的。真的！先不管這些小細節，壞消息的結果就是，你的靈魂被我放在了……放在了這位女士體內，你要和這個女人的靈魂公用這身體。”

　　女士？

　　“呵。”一聲冷哼。

　　蕭麒之前對話過的那個聲音，再次在腦內響起。

　　那……好消息是？

　　“嘿嘿嘿！好消息可棒了！聽我說哦！就是我這個天使被趕下來了，專職做你的守護天使！“天使說的一臉自豪樣，還配上了一個”你就安心吧“的迷之笑容。

　　……………完全不能讓人安心。

　　“那有什么好處？”蕭麒通過意識問著天使。

　　天使有些莫名，問道，“好處？”

　　“你應該有常人沒有的能力吧？”蕭麒想著說不定真的能從天使身上獲得點什么能力，然后迎來自己開了掛一般的新生。

　　天使皺了皺眉：“比如？”

　　“比如實現我們一個愿望什么的？”

　　搖搖頭。

　　“那……賦予我們特殊的能力？比如……比如瞬間移動之類的？……”

　　搖搖頭。

　　“那……能變出錢嗎？”

　　搖搖頭。

　　“……照顧我的生活起居？……”

　　天使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什么都不會？那你到底是來干嘛的？”

　　天使皺著眉頭想了想，似乎自己都忘了下來的工作內容是什么了。“哦！對了！“他從褲子口袋里掏出記事本，翻了起來。

　　“有了！有個核心任務就是監視你們，防止你們對別人說出真相，然后這個任務是秘密……任務……不能對你們說……啊哦……“

　　天使干咳了幾聲，異常真誠地說道：“能當我剛才什么都沒說過，我們重新來一遍好嗎？“

　　“滾出去！！“兩個靈魂第一次感受到了心靈上的共鳴。

　　鬧劇還是在繼續，兩人情緒穩定了些以后，天使又湊了上來，繼續他的喋喋不休。

　　“嗯，也就是這具身體的主人，你要在她的體內繼續生存。哎，我看看，這女士叫蕭琪來著。咦？這個字是念‘qi’吧，你們人類的名字的音節都是這么短的么？這不是很容易重名？真是可憐，像我們這種高貴的天使，名字可都是……”天使皺著眉頭，就這么碎碎念起來。

　　怎么安排可以再說，我死了的話……蕭麒他從剛才就在想，自己如果真的死了的話，父母家人該有多傷心啊。

　　“關于這點，你不必擔心，我已經通過程序抹掉了和你之前的人生經歷中有交集的親朋好友的記憶，他們不會因為你的死亡而影響到他們的生活軌跡的。”天使笑嘻嘻的，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危機處理能力。“所以你那具死亡的身體，已經被醫院作為無主認領的尸體存放在醫院里了。同樣，大家也不會記得。”

　　蕭麒覺得腦子轟的一熱，呆呆地看了會天使，所有的人都已經不記得有自己的存在了嗎？這……這……這是何等的……

　　算了，忘了就忘了吧。

　　“即便父母都不記得你了，也沒關系？”蕭琪有些詫異他的無所謂，不禁問道。

　　“以前就一直讓他們操心，他們不記得我了，應該也可以放下不少心，我下面還有個妹妹，也不至于會寂寞吧。”蕭麒感受到了蕭琪傳來的意識，他們兩原來可以直接通過意識交流了，他突然又興奮了起來，“喂喂，那我們兩人之間的關系不就是附身靈和主人那樣么？我是不是可以叫你MASTER了？”

　　“……”蕭琪完全無法理解這人神一樣的腦回路，簡直接受無能，轉頭有些冷冰冰地向天使問道。“怎么才能把他從我身體里弄出去？”

　　“達成了某種特定的目標，他的靈魂就會獲得解脫，因為這是工作事故造成的，他必然會得到來自上面的補償。”天使又掏出了那個本子，“不過，具體是什么目標這邊也沒有說明，說不定會需要十年的時間吧。”

　　“要在我體內待十年？”蕭琪的聲音充斥著不悅，“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天使一頁一頁飛速地翻著記事本，“應該是沒有了，這是目前的處理結果。”

　　“那如果我自殺呢？”

　　天使笑了，“你自殺不了，你的人生軌跡都在本子上，我看看，你……咦？”他突然皺起了眉——本子的夾頁中掉落了一張小小的卡片。

　　天使彎下腰，拾起卡片，又有些尷尬的看了看床上的蕭琪，突然很堅定地說道：“我們一定要找到其他的解決辦法！“

　　蕭琪哼了一聲，“卡片上寫的什么？”

　　天使撇撇嘴，有些不相信：“你的未來改變了，現在是空白……“

　　蕭琪努力掙扎地支起了上半身，從肌肉深處傳來的陣痛提醒著她似乎有對這具身體擁有了感知。在之前醒來的那段時間內，她想動一根手指都沒有辦法，仿佛自己在一個巨大的機器人里，卻無法控制任何的部件，不過從那么高的地方掉下來，沒死已經是萬幸了吧，竟然只是擦傷，自己也該去燒香拜佛感謝下了吧。

　　面前從一開始顯得沉著的天使，那個天使，變得躁動不安，來來回回地踱步，看都沒看蕭琪一眼，只是不斷地喃喃自語。

　　“喂！這是怎么回事？”蕭琪覺得自己的不悅已經快壓抑不住，只想盡快地發泄掉。“為什么剛才沒法動？”

　　天使依舊無視著蕭琪的提問，直到他的頭被一個飛過來的蘋果砸到。“痛的啊！”他盯著那個咬牙切齒，似乎用盡了力氣才丟出蘋果的女人，“你這女人什么毛病！”

　　“毛病？呵，我真想一刀捅死你！”蕭琪真的生氣了，“回答我的問題！”

　　天使遲疑了會，目光變得沒那么尖銳了，似乎被蕭琪的氣勢給嚇到，有些服軟地答道：“這是身體的主控轉換現象，你們兩個靈魂公用一個身體，沒法同時獲得控制權，這會讓身體機能垮掉。所以有主控權這一說法，當一個靈魂獲得主控權的時候，另一個靈魂就沒辦法控制身體。”

　　“那怎么獲得主控權？”

　　“不知道。”天使回答的很快，不假思索：“你們這種情況，幾百萬年都沒出現過，我也不知道主控權是怎么轉換的。從剛才的情況來看，可能一方失去意識的時候，另一方就會接管身體。”

　　“失去意識？”

　　“是啊，蕭麒，哦，那個男生幾分鐘前就失去意識了，這也是現在換你擁有主控權的原因吧。”

　　“等等。”蕭琪皺了皺眉，抓到了天使話里的漏洞：“既然幾百萬年都沒發生過，你又怎么知道主控權這件事？還有轉換。”

　　“這個……不能說……“天使撇過頭，不敢看著蕭琪。

　　“是這里嗎？”一個厚重的男聲在門外響起，然后病房的門就被打開了。進來的人，讓蕭琪本就皺著的眉頭，變得更加扭曲。

　　這人有著挺拔的身姿，寬厚的肩寬，穿一身休閑西服，踩一雙棕色考究的皮鞋，手上捧著一束慰問的康乃馨。他進來以后，站立了片刻，掃了掃天使和病床上的蕭琪，然后俯身撿起跌落在門邊的蘋果，將花束插在了病床對面柜子的花瓶中。

　　這人的身后站著一個身穿白大褂，架著一副金邊眼鏡，身材高挑的中年女醫生，皺著眉頭，表情冷漠地望著病房里。

　　蕭琪轉過頭，不去看不速之客，沉默地坐靠在床頭。

　　“蕭院長，3號樓那邊有事需要你去下。”一個護士跑到那個中年女醫生身邊。

　　那位蕭姓院長，一撇頭，大踏步地跟著那個小護士走了，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蕭琪的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床單，劃出深深的褶皺。

　　“這位是？”來人向蕭琪詢問天使的身份，依然沒有任何的回應，便主動朝天使伸出了手，“你好，我是程涼生，蕭琪的朋友。”

　　“我……“天使有些慌張，右手的手型換了好幾次，才握上程涼生的手，”你好，你好。我……我……我是蕭琪的哥哥。“

　　蕭琪聽到以后，眉毛挑了挑，也不戳穿。

　　“我……我叫游典方。”這名字，聽著就是在瞎掰了。

　　程涼生笑了笑，“哥哥的話，不姓蕭嗎？”

　　“啊？……”游典方被問的真的游典方了，“這……我……我們是……”

　　“表親！”蕭琪喊了句，與其說是幫游典方解了圍，倒不如說，她并不想讓程涼生產生多余的誤會。“你過來干什么？”

　　“看看你。”程涼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說得淡淡的。

　　“看完了，你走吧。”蕭琪也并沒有給什么面子，直接下了逐客令。

　　程涼生卻似沒聽到一般，走到了蕭琪床邊的位置坐下，直視著蕭琪滿是憤恨的眼神，也不避，伸手過去想幫蕭琪撩開額前的亂發。

　　“啪！“手被蕭琪無情地打開了。

　　程涼生依然不生氣，笑得也淡淡的，“我幫你倒杯水。”

　　“不喝！”

　　程涼生依然有條不紊地放好杯子，將水壺里的水往里倒滿，擱在病床旁的置物柜上。“剛好碰到。誰讓你住進了三院。”

　　“誰在乎蕭晴蕓了？我不想見到她。現在，更不想見到你。”蕭琪把那杯水直接抹到了地上，斷然地下了逐客令，“你走。”

　　程涼生俯身拾起水杯，繼續擺在置物臺上，加滿了水，“你們母女的關系，我是一直不太理解。但我們相處那么久了，工作上的事我沒辦法，私下我本就會盡力幫你。”

　　“幫我？”蕭琪氣息變得急促，橫眉一豎，狠狠的盯著程涼生，微抖著嘴唇，情緒就像煮了很久的高壓鍋，隨時都要沖開頂上的閥門。“你當了我10年的經紀人，我把你當親人，你把我當工作。從我10歲開始，就完完全全地信任你，和你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然后你笑著和我揮揮手，說我們只是工作？在我被設局誹謗的時候，你可有幫我說過哪怕一句話？在公司決定雪藏封殺我的時候，你是怎么做的？你二話不說，直接遞交了轉崗的申請！”

　　程涼生就這么坐著，聽著蕭琪控訴著他，卻仿佛只是在欣賞一尊雕像，蕭琪的話沒有動搖他分毫。

　　“程涼生！你走，我不想見到你！“蕭琪的眼圈紅了，卻倔強地不想讓軟弱流露，直直的瞪著程涼生。見這男人沒有動靜，她又喊道：”游典方！把這男人趕出去！還有，他送的花，也丟出去！“

　　游典方這時早就沒了一開始沉穩自如的樣子，在旁邊不安地站著。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想，之前排練了很多次的場景沒有用上，他開始慌了，膽小冒失的本性開始藏不住了。

　　游典方慌慌張張地上前，要去拽程涼生的胳膊。

　　還沒等他碰到，程涼生就站了起來，整了整上衣，從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了游典方。“等你‘妹妹’出院了，讓她聯系這個人。”

　　接著，程涼生就走到了門口，轉過身對著蕭琪說道：“你發泄完了，那我走了。好好養身體。我了解你，蕭琪。這點事打不倒你。再見。”

　　程涼生走了。

　　蕭琪哭了。

　　游典方立在原地，手里捏著張薄薄的名片，不知所措。

　　事情本不該是如此。游典方想著，應該是他充滿神威地向這兩個人類解釋前因后果，然后揮一揮翅膀，回到那舒適溫暖，開開心心的天上，繼續做他的天使，向沒下過凡間的小天使們，吹噓這獨特的經歷，然后找一片柔軟的云朵，好好的睡上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