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們也只能對買方深表同情，但做不了什么其他的。而這兩幅畫的存在，引起了文物局的高度重視，如果不是因為請來了非常熟悉吳湖帆先生的人來幫忙，我們甚至沒有辦法判斷那兩幅畫的真假。再加上當時，也不止這一件事情，文物局懷疑好幾件事都是同一個地下組織所為。所以文物局聯合公安廳和各地警察局，從當時那個假畫的委托人下手，順藤摸瓜進行調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這個線索竟然莫名就斷了，追到第三個賣畫的人的時候，已經完全沒辦法聯系到上家，而這個作品的造假水平之高，也讓我們提高了警惕。雖然沒能聯系到那個上家，但這次調查也還是有收獲，就是知道了那個專業的造假組織，源流。”錢路繼續道，“這個組織遠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復雜得多，而且很可能已經滲透到了文物局的一些高層。”

　　周圍一片寂靜。

　　徐林終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三年來，你們都沒有什么成效嗎？”

　　“并不是毫無成效，因為這個組織危害極大，所以文物局派出了兩個人，和公安廳以及警察局的人成立了追溯源流的特別行動小組，一直在調查。三年來，我們損毀了他們的一些小的據點，也粉碎了個別他們想要以假換真的陰謀。”錢路伸出右手微微揉了揉眉心，“當然，我們始終沒能觸及到核心。最近半年的調查成果認為，我們有理由懷疑，燕城有源流組織的核心人物。而且，我們在追查造假的文物時，發現源流非常喜歡字畫造假。他們組織應該有不少這樣的人才，而你的母親卓菲菲，應該就是其中一個。”

　　這一次，徐林沒有再暴跳如雷，而是平靜地坐著，心里已經猜出了幾分：“沒辦法找到我媽媽，所以你們一直盯著我。如果我和我媽媽沒有斷絕聯系，你們希望能夠通過我找到我媽媽。但是這段時間……唔，我也不知道你們盯了我多長時間，基本認定排除了我的某些嫌疑，因為你們覺得我好像也是真的不知道我媽在哪兒。”

　　周朝點點頭：“一點即透啊你。”

　　徐林沒有理會這句沒有什么用的“稱贊”，而是歪著腦袋仔細想了想：“錢路救了我，但今夜跟我說這些，應該不止是救了我這么簡單，是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是嗎？”

　　“你隔著鏡頭，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你媽媽的筆跡，你還順藤摸瓜地找到了那家古玩店，想要和老板建立友好的合作關系，你的目的，顯而易見。”錢路篤定地開口。

　　的確顯而易見，徐林無所謂地聳聳肩：“所以呢？準備利用我，然后抓我媽媽？”

　　“小徐，你既然相信你媽媽，就更應該和我們合作。你就不怕她現在正落在那些不法之徒的手中，像你惦記她一樣惦記著你嗎？”大概是覺得徐林的話說的有些太過，錢老和顏悅色了一晚上，此刻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我雖然沒有見過她，但是我也相信，徐方舟的妻子，絕對不會做這種事！”

　　這話如同一聲悶雷，讓大腦還被怒氣控制的徐林如夢初醒。

　　對啊！不管怎么說，的確是發現了媽媽的筆跡，如果媽媽真的是被那些壞人抓去，被迫做這些事，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努力查找證據，把她救出來才行啊！

　　如果真的有一個叫源流的組織，默默發展了這么多年，必然是根基深厚，人脈很廣。連龍騰這樣的小公司，都有如此嚴密的系統和如此強大的反偵察能力，自己不過是一個鑒寶節目的攝影師，憑借著內心的一股要尋親的執著堅持查詢……怎么可能有和整個源流組織對抗的能力？

　　徐林和錢路素昧平生，但對于周朝，他多少還是了解一些的。周朝在節目上是風度翩翩的謙謙君子，在書法界里也口碑極佳，他本人出身書香世家，受到的教育極好，完全算得上是少年成名，但卻絕對談不上驕縱，最多是和老一輩比起來，還是顯得有些沉不住氣。周朝非常珍視古玩字畫，無論是節目上還是現實中，因此他最討厭的事情，就是有人在古玩字畫方面造假販假。如果有，以周朝的性子，絕對會非常憤怒！

　　說也奇怪，徐林對周朝不算什么好友，最多的交集就是周朝作為專家來錄制節目，年齡相差不大，但兩個人的地位收入相差很大，再加上徐林家里發生的變故，他本能地對周朝這個人有些抵觸情緒，大概也有些羨慕嫉妒恨在里面吧。但同時，徐林也很難討厭周朝，即使這人有時候愛賣關子，有時候有點“專家派頭”，可他對文物的珍愛是真的，對翰墨的熱愛也是真的，而且大多數時候沒有任何架子，也開得起玩笑，和大家伙兒能打成一片。雖然他年輕，多少有些驕傲，但是一旦犯了錯，絕對不會逃避，而是會主動承認承擔。

　　之前錄制節目曾經有一期出現過一些小問題，他判斷失誤，但很快就糾正了。可是因為這件事，他再三道歉，還多次在公眾場合跟所有人說明，并且要求節目組把完整真實的錄制內容播出，這才是對觀眾負責的態度。

　　這樣的人，徐林是沒辦法討厭的。

　　這一次周朝也在這里，徐林忍不住看向周朝，想聽聽他的意見：“周專家，你怎么看？”

　　一旁的周朝原本在安安靜靜看戲，驟然聽到“專家”兩個字，整個人坐直了，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錢老的反應，這才無奈地回答道：“能別當著錢老的面兒損我嗎？我吃不消！”

　　然后他甩了甩頭，緩緩開口：“其實錢老和錢路跟你沒打過交道，的確有這方面的擔心，但是這件事是秘密行動，知道內情的人越少越好，也不好讓電視臺里的領導或者你的同事什么的過來。我雖然和你不熟，但至少也是打過照面的。”周朝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詞，才繼續道，“我是這樣想，你雖然不負責文物鑒定和保護工作，但你多年來肯定會受到你父母的影響，徐方舟先生為我國文物保護工作做出了很大的貢獻，他的為人我們都很敬佩。這幾年你在電視臺工作，又恰好是這個節目，應該知道贗品假貨的危害到底有多大，現在是全民收藏的時代，更需要我們把好這個關。我這幾年已經知道了太多源流組織做的壞事，他們不但造假，還會偷真，用貍貓換太子的戲碼，竊取屬于我們國家的古董珍品，然后拿去國外高價賣出！這怎么能忍？！”

　　“徐林，我們雖然不算熟悉，但是我個人來說，是愿意相信你的為人的。我希望你能和我們一起，努力找到你媽媽的下落，如果可能的話，我們也許能夠從你媽媽那里打開一個突破口，把整個源流組織都一網打盡！想想那些被這個組織坑害了的小老百姓！想想那些因為這些人以假換真而流落到海外的古董！想想你可能被迫協助壞人做出了她根本不想做的事的母親！”周朝說著說著，整個人都激動了起來，“徐林，我今晚出現在這里，你就應該很清楚地猜到我的意思啊！”

　　徐林想起了小鄧的父親，在老許的古玩店里近乎絕望的呼喊，那是因為他花了錢，買下了一幅想要收藏的字畫。他倒未必是想要倒賣出去發財，可能只是想自己收藏，但就算如此，知道自己買的是一個贗品，是現代人的臨摹，他又怎能甘心呢？！

　　那個幾年前在香港拍賣會上用了數百萬拍到吳湖帆的作品，結果發現是贗品，卻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還有龍騰，如果龍騰藝術品檢測公司真的和源流這個組織有關系，那么他們所設下的套，讓多少無辜不識貨的老百姓被騙了巨額的檢測費？幾萬塊錢，對于那個阿姨一家來說，對于劉飛宇來說，并不是什么隨隨便便拿得出手的數目……

　　這些還只是徐林知道看到的，難道能用一句簡單的“他們眼力不好，看走了眼不能怪別人”或者是“自己想發財所以受騙活該”這樣冷漠的句子就能過去了嗎？

　　最關鍵的是，自己的媽媽！徐林握了握拳頭，就算是其他的事情他都能以自己只是個普通人為理由不聞不問，自己的媽媽如果真的在他們手中，又怎么能忍？

　　源流……

　　“你們真的確定，我媽媽……”徐林鼻頭一酸，語氣竟然有些哽咽，“確定嗎？”

　　即使他這句話問的有些沒頭沒尾，在座的其他三個人卻絕對不會聽不懂，錢路點點頭：“是的。無論她是自愿還是被人脅迫還是另有原因，她現在確實在幫源流造假。”

　　半晌，徐林終于深吸一口氣：“我愿意加入。”隨即他又皺了皺眉，“不過，我還真不知道自己這種半瓶水，能給你們這些專家幫上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