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寒

　　“天賦卓絕。”

　　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四個字，落在裴寒耳中，卻有如千鈞之重，深深的砸進了他的胸膛。

　　天賦一詞，向來是和他無緣的。

　　身為壟斷了半個地產業的地產巨頭裴向東之子，他的出生并不受祝福。那雙碧綠的眼睛來自于一個瑞士女郎，不像諸多王子與灰姑娘的故事，他的生母來到中國本身也只是為了積累一定數額的財產，而裴向東，正是他計劃里最為重要的一環。

　　沒有人知道過程是怎樣的，最后的結果很簡單，他的生母帶著錢回到了瑞士，而把他留給了他的父親。

　　幸運的是，他的父親并沒有妻室，為人也相當潔身自好，更沒有諸多的情人和私生子，只是他的身世和時時刻刻提醒了這段荒唐關系的碧綠眼睛，向來不惹他為人傳統到死板的父親喜愛。從得知這一切開始，他一直嚴格的要求著自己做好每一個細節，甚至到了苛求的地步，但是所有敢于告訴他實情的人都只有一個評價：你很努力，但是實在沒有什么天賦。

　　學習，經商，甚至是父親情有獨鐘的射箭，他無不用盡了百般的心機，使盡了渾身的解數，然而總是事與愿違，他拿不到成績，做不到最好，無論多么努力，橫亙在他面前的卻是一樣他永遠無法戰勝的東西——

　　虛無縹緲的天賦。

　　裴寒望著李百川，從他比平時略低的聲音里，從他不自覺揚起的眉峰里，從他看向自己時略微的不安里，他看出了壓抑到極低的狂喜。他知道，李百川一直沒有忘懷過他輸給沈衍一的事實，他一直希望著能從自己那個被稱為“富二代游樂場”的二隊里，選拔出能與他站在同一個高度的人，去堂堂正正的擊敗沈衍一。

　　很明顯，在他一直看中的方可凡之后，衛患成了他新的目標。

　　輕微卻怨毒的妒意浮上他的嘴角，以慣常的微笑的形式，他覺得有一把毒火正焚燒著他的心臟。

　　憑什么？這究竟是憑什么？

　　他想起他曾經有過成為這支隊伍正式隊員的打算，卻被李百川婉拒，他永遠記得李百川那個蹩腳的理由，“你的風格可能不太適合這支隊伍。”適合？風格？射箭有什么風格？難道不是只要能把箭射進靶子里，就算完成了嗎？又沒有什么團體項目，也不需要什么配合？

　　他幾乎可以肯定，是李百川覺得他的能力并不足以成為他所認可的隊員，因為幾乎每個人都有進步的空間，而他，因為沒有所謂的天賦，所以他現在所做到的一切，早已經是一種極限，一種沒有必要付出投資的極限。

　　所以，衛患，一個平民出身的孩子，性格還懦弱到忍氣吞聲，究竟憑什么就比自己強？

　　不過他居然沒有放棄，如果能讓他再付出一些代價的話……

　　“你還好嗎？”不知什么時候，李百川一向溫和的聲音忽然出現在了他耳邊。

　　他猛地后退一步，從妒忌中回過神來，李百川那張平凡無奇的臉就在他的身后，離他剛剛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遙，在他含笑的眼睛里，他忽然有了一種做賊心虛的錯覺，欲蓋彌彰的理了理領口：“有什么事嗎？”

　　“確實有事。”出乎他意料的是，李百川點了點頭。

　　“那么什么事？”他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了和平時一樣毫無破綻的溫和神情，事實上他有些驚訝，他想不到在當下的時間點上李百川能有什么事情找他，他不是正應該沉浸于發現衛患的喜悅之中嗎？

　　“剛剛我和你父親通了電話。”李百川注視著他，神情里帶著一點裴寒不喜歡的神情，“談了談你的近況。”

　　“我還不知道我的父親有關心我境況的愛好。”裴寒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他，一點也沒有寒暄的心思，“到底有什么事？”

　　“我知道衛患招惹了你，我相信以你的聰明，不會不知道這不過是方可凡借題發揮，他一直對你很不滿，衛患也只是因為不知道情況，剛好撞在了槍口上。”李百川的聲線溫和懇切，“我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就這么結束這件事情。另外，你的父親一直很關心你，我一直也有和他保持聯系，希望你也不要對他有什么誤會。”

　　“說完了嗎？”

　　聽完李百川的話，裴寒覺得心頭更加煩躁，李百川無疑是他最為討厭的那種人，擅自代替教練常以通話的名義和自己的父親說一些沒用的話就算了，還常常把這些自以為是的想法拿到他面前來。關心？如果他的父親真的關心他，又為什么會對他迄今為止這么多的努力熟視無睹呢？

　　但是裴寒向來不是會將自己的情緒表現在臉上的人，于是他只是用一雙碧綠的眼睛注視著李百川，看似耐心的聽完了他的話，語氣里甚至帶著一點詫異：“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我和衛患之間又能有什么事情？”

　　李百川沉默了一會兒，面對裴寒這樣的態度，他有些束手無策，他向來不是直來直去的那種人，也不可能會直接將裴寒的所作所為擺在他的面前：“不管怎么樣，他以后會是我的正式隊員，今天和昨天的事情，希望不要再讓我聽說了。”

　　好一個正式隊員。

　　裴寒瞳孔一縮，覺得仿佛有一根鋼針刺進自己的胸口，他努力了不知道多久都沒有成功的事情，就這么被人輕而易舉的握在手中。難道所謂的天賦，就這么重要嗎？

　　“或許確實是我的做法有什么不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裴寒點了點頭，嫉恨的火焰在他的心中燃燒，表露出來的神情卻是天衣無縫的禮貌與懇切，他向來不會給人任何以指責的破綻，更不容許自己因為這種事情歇斯底里，完全喪失掉僅存的驕傲。

　　于是他略微一低頭，碧綠的眼睛被涌上心頭的情緒沖碎成千萬鋒銳的棱角，他的語氣依然柔和：“我會回去調查一下具體是怎么回事，下午我有一點事情，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先走嗎？”

　　“……”

　　李百川抿緊了唇角，指甲陷進了掌心，他看著裴寒涌動著惡意的碧綠瞳仁，向來溫和的性子竟讓他說不出一句指責的言語，他覺得非常憤怒，敢作敢當應當是一個人最基本的原則，然而像裴寒這種人，陰險狡詐，恬不知恥，明明是自己做出了不好的事情，還總是一副無辜的樣子，他萬分慶幸自己當時正確的決定，射箭本身就是為了榮譽，已經先一步拋棄了自己榮譽的人，沒有資格站在這里。

　　“嗯。”他什么也不想再說，厭惡布滿了他的內心，他點點頭，權當作聽見了。

　　“李隊長，我這算過關了嗎？”看到裴寒離開了訓練場，一直在旁邊等待李百川忙完的衛患走了過來，他在一旁也聽到了李百川和裴寒的對話，對他萌生了幾分親近之意，“剛剛我聽你在打電話，是給教練嗎？”

　　衛患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他剛剛聽到了李百川對他的評價，驕傲之余，還有點不安，迄今為止的經歷給他造成的無疑都是各種各樣的打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不辜負李百川的期望。

　　“啊，不是，我一會兒回去的時候順便告訴教練。”李百川低下頭，摸了一把比他矮上一截的衛患的腦袋，“你在一邊聽了這么久，還問我能不能過關？明天下午三點到射箭隊去，我們開始正式的訓練，一會兒和明天白天的課你自己看一下，想來就來，不想來就去市里的那家專業商店，把你喜歡的裝備買回來。雖然隊里也有訓練用的器材供新手使用，但是弓箭這種東西，要用很長的時間來熟悉、適應和調整，如果臨時更換器材，會對成績有很大的影響。”

　　“雖然一開始的訓練大多都是矯正姿勢，普及規則，以及一些簡單的體能訓練，其實不用買也可以。”李百川沖他笑了笑，“那地方還挺遠的，也不太好找，你待會兒搜地圖八成就不想去了，不過從一開始就使用自己的弓箭，要省掉好多適應的階段，你與弓箭之間的默契，某種程度上也會提高你的成績，我還是覺得你應該跑這一趟。”

　　“嗯……我盡量。”提到買東西，衛患嘆了口氣，就算他是個外行，也知道專業的器材價格不菲，況且他現在尚且還欠著陳瓊華的外債，家底也被這個培訓班基本上消耗了個干凈，恐怕沒有剩余再讓他買一套專業的器材，“沒有的話，影響也不大吧？”

　　看到衛患為難的神情，李百川愣了愣，他一時沒有想到衛患為難的原因，但看到他樸實的穿著，也大概明白了一點。

　　和隊里的每個人一樣，李百川也有優渥的條件，他實在不愿意讓自己看中的好苗子因為經濟這種事情影響到以后的比賽，但是明說替他買一套弓箭，對于要強的小孩來說，也不是什么禮貌的行為。

　　他抿了抿嘴唇，計上心來。

　　“影響還是有一些的，就當我是商店的托，買一套嘛小兄弟？”他沖著衛患開著玩笑，“那邊最近在搞活動，可以分期付款，而且還在招幫忙打理店鋪的人，店主是個退役的運動員，可以教你怎么護理弓箭，你平時要是沒什么事情，周末放假的時候過去幫幫忙，基本上也不用付弓箭的錢了。”

　　“啊？”衛患愣了一下，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好事，“好，那我一會兒就過去看看。”

　　“那我幫你請假了。”李百川轉了轉眼珠，感嘆小孩就是好哄，“那地方挺遠的，還有點堵，出租不太合算，你最好找人捎你過去，如果你不著急，等過一會兒我收拾好東西，帶你去吧。”

　　“不用了不用了。”衛患把腦袋搖的像撥浪鼓，李百川的熱情和善解人意讓他有點打怵，簡直覺得李百川是不是看上他了，“我讓我朋友捎我去就好。”

　　“嗯。”李百川點點頭，忍不住又叮囑了一句，“如果你找方可凡，不如找我，我開車不要錢，他開車可是要命的。”

　　想到方可凡神乎其神的機車技術，衛患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他連個駕照都沒有，找他恐怕不是要我的命，是要別人的命。”

　　看到衛患這么珍惜自己，李百川也就放心了，他揮了揮胳膊，把衛患往外趕：“快去，快去，別磨磨蹭蹭趕到晚高峰回來，信不信堵到明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