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知更相逢何歲年8
作者:冬月初雪|發布時間:2017-04-09 01:45|字數:4510
翼州督軍府的一間會客室內,地上鋪了細軟的大紅金邊地毯,富麗堂皇。
翼州統帥嚴榮廷正坐在會客廳的太師椅上,他側邊坐著的人,正是中灜文化交流協會的會長竹中友江。兩人中間的茶桌上,放著一對精妙絕倫的鼻煙壺。
嚴榮廷從鼻煙壺上收回目光,笑道:“這東西像是清宮里流出來的。”
竹中友江點頭,贊美道:“嚴大帥果然好眼光。實不相瞞,我們中灜文化交流協會根基深厚,收藏了許多古董,清代皇家的秘寶,更是不計其數。”
說是收藏,事實上不過就是趁亂搶走中國的瑰寶以謀私利。清廷滅亡之際,這樣的亂世竊賊比比皆是,而今不過短短幾年的功夫,這幫匪徒便光明正大地出來招搖,還打著交流協會的旗號,當真是不知廉恥。
嚴榮廷略微滯了滯,抬手輕輕摸了摸鼻煙壺光滑的外壁,心中有些鄙夷,不由自主地想給竹中友江一點難堪。
“你們收藏中國的秘寶做什么?”
“當然是做文化交流的研究之用。”竹中友江毫不在意地詭秘一笑,把鼻煙壺往嚴榮廷面前推了推,“萬國博覽會召開在即,翼州出展的東西,如果能在會上一鳴驚人,想必翼州的經濟、軍事實力也會因此如虎添翼。”
嚴榮廷自然知道萬國博覽會意味著什么,也聽出了對方話里的意思,當即接過竹中友江的話頭,順著說道:“是啊,不過參加‘萬博會’,勞心勞力,還不見得能入得了洋人的眼。”
竹中友江從口袋里拿出一份禮單,遞給嚴榮廷。
“嚴大帥,這是我預備送去參展的珍品名目,嚴大帥可以判斷一下,能不能打動那些西方人?”
嚴榮廷略微瞥了一眼,心中便是一驚,好容易才壓下詫異——竹中友江竊取的東西,遠比他想象的要多,也遠比他想象的要珍貴。
“竹中先生果然實力非凡,這些珍品送去國外,勢必能吸引洋人的注意。”嚴榮廷手上太過用力,把禮單捏出了指痕,“只不過……不知道用什么條件,才可以換得竹中先生代表翼州參展?”
竹中友江謙和地點了點頭,客氣道:“嚴大帥,作為會長,我必須為了協會著想。想請您允許我們協會深入了解翼州流傳下來的古典技藝,并作出一定的配合。”
竹中友江能擁有這么多中國珍品,中灜文化交流協會必定不清白,他提出這樣的要求,肯定抱有別樣的目的。嚴榮廷猶豫了半晌,笑道:“可否容我考慮幾天?”
竹中友江倒是很和氣,當即站起身同意了。
“沒問題,嚴大帥,您盡可以考慮。不過要和您說明一下,我們只是想學習中國的古典技藝,并沒有任何惡意。”他頓了一下,剛剛的詭秘笑容再次浮現在嘴角,“我正巧有一些事情,要去滎州走一趟,先不打擾了。”
“等等,既然竹中先生已經說明沒有惡意,我再不答應,豈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竹中先生請坐,我即刻安排人帶你去翼州各處參觀,你對什么感興趣,只管去看就是。”
陳煜棠坐在房間里,身上還穿著大紅的嫁衣,唐明軒也是一身紅彤彤的衣裳,正在屋里轉來轉去地收拾東西。
這樁婚事,壓根兒不操心的約莫是唐明軒才對,他哪里帶了什么“嫁妝”,連換洗衣裳都只帶了一身,十分敷衍。陳煜棠眼看著他假模假樣地將周圍的東西拿起了又放下,挨個過了一遍,都沒有說話。
唐明軒見陳煜棠穩如泰山,自己的威脅沒能得逞,有些跳腳,只好又繞到陳煜棠身邊,理直氣壯地強調道:“煜棠,我好像沒有什么可帶的,那我直接走了啊?”
陳煜棠“嗯”了一聲,點點頭。
唐明軒只好往門口挪了挪,又回身道:“你可不能后悔。”
這時候,門忽然被人打開,一排捧了各色瓜果用具的丫鬟魚貫而入,唐明軒給她們挪開道,走在后頭的幾個,卻迎了過來,為他整理衣冠。
唐明軒愣了愣,這才去看陳煜棠。
陳煜棠正從托盤里取下之前蓋在頭上的紅蓋頭,擱在手里左右看了看,才迎上唐明軒的目光。
“不是要重辦婚禮么,這么吃驚做什么?”
其實在唐明軒提起重辦婚禮的瞬間,陳煜棠便想起了自己去見唐源彬時,唐源彬的異常反應。
從唐家開罪清廷算起,如今已過十年,其間陳家沒有和唐家有半點來往,當年唐家落難時陳家做了什么,陳煜棠已經猜到了七七八八,八成是沒有向唐家伸出援手吧?
這樣的事情在大戶人家十分常見,也不難理解——交情固然重要,但一大家上百口人的身家性命,又何嘗能放下?
當年陳家愧對唐家,現在她不能再這樣委屈唐明軒。
陳煜棠權衡之下,同意了重辦婚禮的事情,讓傭人將正堂的擺設悄悄挪到了她小院的小堂里,吩咐其他人歸位。
唐明軒這才明白,陳煜棠表面上這般沉穩,竟然暗中安排好了一切。他有些愧疚,走過去拉了拉陳煜棠的衣角,嘿嘿笑道:“煜棠,你真好。”
卻不想,陳煜棠神色僵了僵,有些不解風情地一揚手,將蓋頭蓋回了頭上。站在她身后的兩個丫鬟嬉笑著給陳煜棠整理蓋頭,唐明軒看了這兩個丫鬟的反應,才后知后覺——陳煜棠莫不是害羞了?
他心下一軟,當下拉著陳煜棠的手腕,扶著陳煜棠來到小堂里站定。
陳煜棠不能視物,站在原地猶zì模索了一番,唐明軒便把她往自己身邊拉了拉,一邊指揮道:“當時咱們就是在這里被打斷的。現在該三拜天地了。”
陳煜棠嗤聲笑了,卻很配合地和他拜了天地。
“噯,然后呢?”唐明軒偏頭去問一旁上了年紀的傭人。
傭人含笑道:“該去洞房了。”
唐明軒了然,跟著重復了兩個字,爾后頓住,臉頰上微微有點泛紅。
幾個觀禮的年輕丫頭竊竊笑了起來,簇擁著送陳煜棠去新房,不忘回頭催促道:“姑爺,快走吧!天色都快黑了。”
唐明軒臉色越發不自然,愣了愣,似乎也無處可去,只得遠遠跟在后頭也去了新房。
陳煜棠已經在床邊坐定,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一片,四下里還撒了許多染得紅彤彤的棗子、桂圓和花生。
唐明軒暗自覺得有些好笑,拿了傭人遞來的挑頭,挑下了陳煜棠的蓋頭。
他順勢坐在陳煜棠身畔。
“煜棠,你今天的裝扮真好看。”
他這話說得很真誠,仿佛剛剛陳煜棠并沒有揭下蓋頭跟他去七星樓跑一趟似的。陳煜棠鎮定地笑了笑,也配合地回了一句。
“你今天也很精神。”
這時候傭人端了合巹酒上來,兩人雙雙喝下酒,一套儀式才算走完。
唐明軒將門關上,陳煜棠沒太在意他的舉動,便坐在梳妝臺前卸妝,她剛剛將頭上的飾物拿下,就聽唐明軒低低叫了一聲“煜棠”。他嗓音低沉,和平常不太一樣。
陳煜棠沒有回頭,平平“嗯”了一聲。
“嗯,啊……煜棠……不要……”
陳煜棠頭皮一陣發麻,當即站起身來,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唐明軒。只見他正一個人在床上翻滾,叫得歡快。
陳煜棠從小跟著父親接觸過不少人,面對形形色色的人,大多時候都可以做到游刃有余,可唐明軒這樣厚顏無恥的,她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她想保持冷靜讓唐明軒住口,臉上還是難以自抑地紅了紅,羞憤之下,聲音都有些發顫。
“你、你干什么!”
唐明軒趕緊回過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指,指著窗畔的黑影,又yín蕩地叫了兩聲,才從床上爬起來,挪回陳煜棠身邊。
陳煜棠則是冷著一張臉孔看他,睫毛微微發顫。
“噯,你不是要我假意和你結婚,騙過你二叔嗎?做戲要做全套,我這么貼心,你可要好好獎勵我。”
陳翰文得到陳煜棠派人送來的消息,見木質器具廠并沒有受到什么影響,一顆懸著的心才算放下,想到陳煜棠的婚禮被打斷,又覺得失了面子,有些氣惱。想了想,吃了晚飯,便決定去陳煜棠的小院轉一圈。
他進了小院,看見新房房門緊閉,便要傭人不要聲張,自己悄悄走去了門口,聽里頭的動靜。
正巧唐明軒的叫聲落進了他的耳朵,他一心以為兩人木已成舟,當即欣慰地離開了。
陳翰文來時,陳煜棠沒有察覺,走時卻是被她看見了一抹影子,陳煜棠無奈地看了一眼唐明軒,一語雙關。
“沒想到你還挺有經驗的。”
唐明軒正在屋里四下打量,聞言頓住,咳嗽了一聲,緊跟著又嬉皮笑臉道:“還好,還好。”
陳煜棠莞爾,從床底下拖出一床被褥,道:“今天就委屈你了。”
唐明軒早已尋摸到房間靠里的一處小門口,拉了拉把手,將小門打開一隙,朝里看去,他背對著陳煜棠,大度地表示接受。
“不委屈。我看你這床挺大的,你身形又這么細溜,咱倆睡不算擠。”
他故意曲解,陳煜棠沒了脾氣,見著唐明軒將自己工作室的門打開,當即過去,一扣把手,將門重新關上。
唐明軒見著她神態不太自然,故意問道:“噯,我看里頭好像掛了不少紅綢子,怎么還不讓人看?”
她明明囑咐傭人不要進這間屋子的,難不成有人忘記了,動了她的東西?陳煜棠怔了怔,懷疑地看了唐明軒一眼,當即開門走了進去。
小屋里很黑,陳煜棠打開燈,發現里頭收拾得利落,和她上次離開時一樣,哪里有什么紅綢子?
陳煜棠回頭,看見唐明軒大搖大擺地跟在她身后,這才意識到唐明軒是在詐自己,眼眸一沉,大方道:“想看的話,進來看就是了。我難道還會防著你不成?”
唐明軒也不客氣,當即繞到了木質工作臺邊,摸了兩把墊木。
“你家不是轉行了么,怎么還專門弄了個工作室出來?而且,陳家的女孩子允許學這個么?”
陳煜棠默然。
她祖父陳文淵醉心木雕,她父親和叔叔卻志不在此,以為木雕沒有前途,轉而經商謀生。祖父沒有辦法,只好將目光轉向孫輩上,可她的堂兄堂弟也沒有愿意吃苦學木雕的。唯獨她喜歡,每天一有空就去看祖父雕刻,一看就是許多年。祖父猶豫很久,為了家族技藝延續下去,才咬牙打破傳男不傳女的祖訓,將木雕技藝傳給陳煜棠,臨終時,還將一套珍藏的雕刀留給了陳煜棠。
想起往事,陳煜棠輕輕嘆了口氣,猛然想到唐明軒就在身側,怕他看出一二,急忙收斂了神色。
唐明軒并沒有在意,他看陳煜棠正在出神,便拿了陳煜棠桌上的雕刀看。
有四五十把之多,每一柄都打磨得亮晶晶的,看樣子經常使用。
唐明軒將刀柄擱在手里,只覺得入手溫潤圓滑,十分舒服,才發現木質手柄上已經包了一層漿。
木頭包漿需要手掌長久的接觸打磨才能做到,唐明軒禁不住多看了兩眼,見著手柄上有一道熟悉的水波紋。
他嘴角翹了翹,往陳煜棠身邊湊了湊,問:“這工具是你爺爺留給你的?”
陳煜棠有些驚訝,正要發問,唐明軒便已得意地解釋道:“這套工具可是咱們兩家當年訂婚交換的信物,這上頭的水波紋,就是唐家獨有的。你這么愛重它們,想必對我覬覦多年了吧?”
陳煜棠面對唐明軒的調戲,表面鎮定,心里卻大大吃了一驚,同時有些后悔答應唐明軒要將信物還回的事兒,暗暗盤算用什么法子能讓唐明軒放棄這套工具。
翌日一早,陳煜棠帶著唐明軒去同陳翰文商量參加友誼賽的事情,陳翰文并不太在意木雕上的事情,便也沒有反對,又將目光投向唐明軒,嘆道:“你在滎州城的名聲不小,不過么……”
他忍了忍,目光在唐明軒身上掃來掃去,到底忍了下來,沒有出言數落唐明軒,只隱晦叮囑道:“最近就不要出門招搖了。”
唐明軒笑瞇瞇道:“二叔,我從不招搖。況且,我是煜棠的男人,這么大的事兒,我必須要陪她一起參加。”
陳翰文當即反對說:“這怎么成?‘出嫁從婦’,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是!”
唐明軒嘴角一沉,又顫抖著揚了起來。
“二叔啊,我又不是女人,現在也不是往日,哪里有這么多的……”
陳翰文卻發了怒。
“這就是陳家的規矩,你要是不肯,為什么嫁入我陳家來!”
陳煜棠笑道:“二叔,唐明軒跟我去見識見識也是好的。”
陳翰文態度卻很堅決,抬步便往門外走去,一邊轉頭對仆從道:“都聽見了吧?看好姑爺,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他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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