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絮飛晴雪暖風時1

作者:冬月初雪|發布時間:2017-04-18 05:11|字數:5097

滎州和中灜文化交流協會友誼賽的第三類斗藝為茶道,又稱“茗戰”,主要比試三點:茶,水,器。

茗戰歷史悠久,自有其中的一套講究——茶要是當年的新茶,以龍鳳團餅最為名貴;煮茶的水首選泉水,江水、雨水或雪水次之,井水最差;飲茶的器具以建窯產的黑釉瓷最佳。

這三點比試的不單單是技法,還有各自家族的底蘊。

而茗戰的過程也頗為復雜,這次比的是宋朝沿襲下來的點茶法。據古書上記載,首先是要把茶盞溫熱,然后開始煎水,也叫“候湯”。宋人煎水一般用茶瓶,因此不能像唐人那樣可以直接觀察“三沸”的過程,而僅能憑借聽力。宋代的茶書記載了聽聲辨水的方法:茶瓶里的水發出的聲音好像蟬鳴蟲唱是“一沸”,好像車輛遠遠馳過為“二沸”,好像松濤陣陣的聲音出現時就是“三沸”。餅茶需要搗碎后再磨碾,磨碾得越碎越好,而且磨碾后要立刻調茶,放置時間不能太長。喝茶是連湯帶末茶一起喝下,水溫非常重要,水溫過低,末茶會浮在水面,水溫過高,又回沉到水底,這兩種情況都要盡量避免,因此“候湯最難”。

點茶法歷史悠久,但后來中國的茶道一變再變,時人漸漸不再點茶,而是選擇沖飲茶葉。將點茶古法傳承至今的,也不過就是寥寥幾家。

而瀛國不同,瀛國的茶道技藝是從宋朝引用而去的,改稱“抹茶”,非但沒有被新的飲茶方法代替,反而發揚光大,衍生出諸多點心、果子,舉國推崇。

從國內傳出的東西,繞了一大遭,榮耀歸來,而本土卻對之漠視如斯,到了將近消亡的地步。

如此一來,不管誰輸誰贏,這場茗戰都帶有一些辛酸的意味。

傅嘉年看著場上清雅的茗戰,耳畔茶水煮沸的聲音漸漸遠去,他陷入神思,想起自己那副面具來。爺爺傅芝瑋曾經同他說過,傅家祖上還有“吐火”、“穿心”兩門技藝,兇險神秘,往往做表演壓軸。后來歷經亂世,這兩門技藝便漸漸銷聲匿跡了,后人費盡心血,也無法復原其中的奧妙。

古往今來,滄海桑田,世事往復變遷,多少傳世珍寶都湮滅在時間的驚濤駭浪中,更何況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技藝?就連他傅家的祖傳技藝,也難保百年后還能繼續流傳于世。

這場茗戰最終打成平局。

傅嘉年從七星樓出來,天上恰好細細密密下起雪粒子。細碎的雪點落在他漆黑的大衣上,發出簌簌的聲音。他剛從室內出來,衣服上還帶著溫熱的氣息,寒氣不甚,微小的雪粒子只留存了眨眼的功夫,便只剩下晶瑩的水珠了。

張東寧從后方撐過來一把傘,籠在他頭頂。傅嘉年擺了擺手,讓傘撤了,抬頭望了眼天空。

灰暗的、壓抑的、肅殺的,本就該是冬天的景色,他卻隱隱有些失望。

隨著他的靜默,身后跟著的一干軍官都停下了腳步,或討好或奇怪地陪伴在他身側,卻不敢發出一句聲響。傅嘉年回頭望了一眼,莫名抵觸這樣的氛圍,一言不發,抬步坐到車上。張東寧亦跟著上了車。 

車子緩緩驅動,往督軍府駛去。等行到南平街時,雪下得大了,車行緩慢。

傅嘉年往外頭看去,看到街邊的一處工廠門口,停了幾輛滎軍的車子。

他不欲多事,但瞥見工廠的招牌,還是忍不住問道:“這廠子出了什么事?”

張東寧知道他心情不好,這一路都沒敢做聲,現在見他肯說話,很是高興,連忙往外看了看。

張東寧不知情,卻還勉力幫著分析道:“是李參謀長的車,想必不是小事。”

參謀長李義昌跟了傅渭川多年,他親自負責,此事必定非同小可。傅嘉年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眼見著隨著車子的行駛,工廠的大門一點點錯了過去,才遲遲出聲。

“去看看。”

傅嘉年話一出,司機連忙靠在路邊停了車,張東寧有些錯愕,只能跟著。

木質器具廠的院子里,熙熙攘攘站了一院的人,多半是工人,剩余的人清一色穿著整齊的軍裝,不曉得在等待什么。滎軍的人看見傅嘉年過來,怔了一下,紛紛敬禮。張東寧去詢問,得知李義昌現在正在小樓里和陳煜棠講話,不出意外,木質器具廠是出了大事,陳煜棠脫不開關系。

直到張東寧匯報完,傅嘉年反應都十分平淡,張東寧等了會兒,不見傅嘉年發話,只好靜靜等在一旁,卻沒有料到傅嘉年一轉身進了小樓。張東寧跟了兩步,提醒道:“少帥,既然是交給李參謀長管的事,咱們還是不要插手。”

傅嘉年頭也不回,匆匆道:“打個招呼而已。別讓旁人進來。”

傅嘉年一進小樓,只聽見二樓的傳來聲音,他尋過去,只見陳煜棠穿著一身雪白繡銀花的襖裙,正站在樓梯口,面色還算平靜。

只是天氣寒涼,她鼻尖被凍得通紅,襯得臉色蒼白,氣色不太好。

傅嘉年落定腳步時,恰聽見李義昌說出一句“如此,只好委屈陳大當家”。李義昌是背對著他的,但陳煜棠目光轉動的同時,李義昌便敏銳覺察到,一轉身,當即看見了他,便頓住話沒有繼續往下說。

“嘉年來了。”

李義昌語調平靜,傅嘉年頓了一下,難得微笑道:“李叔,我經過這里,原本是要和陳大當家談點事情,卻不想李叔也在。出什么事兒了?”

李義昌飛快瞥了陳煜棠一眼,從容笑道:“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因大帥叫我不要聲張,我這邊不太方便。少帥要是掛心,還是回去問問大帥為好。”

傅嘉年搖頭道:“陳大當家是個本分生意人,我沒有什么好掛心的。就不耽誤李叔辦事了。只是,陳大當家有什么事要交代的沒有?”

陳煜棠和傅嘉年不過是一面之緣,沒想到傅嘉年會這樣幫自己,怔了一下,淡笑著對他點了下頭,道:“外頭天兒冷,請少帥為我安頓好工人。讓工人各自回家休假,回來之前,我這邊暫且都為他們支一半的薪水。”

傅嘉年短促應了一聲,作勢要離開,李義昌眼見著他轉過身去,動作利落,沒有半點猶豫。李義昌卻覺得難辦,權衡了會兒,忽然道:“少帥,奉命行事,不要見怪。”

傅嘉年正在樓梯轉角處,剛好回轉了身子,頓了頓,忽然道:“李叔,我想為這位陳大當家擔保。”

李義昌和陳煜棠都錯愕了一下,齊齊頓住。

李義昌輕輕“呵”了一聲,勸道:“少帥還不知道是什么回事,貿然擔保……”

“李叔想多了,我只是擔保她短期內不會從滎州逃跑,其他的,她做了什么,沒做什么,都由證據和法律評判。李叔要是擔心交不了差,父親那里我來說明。”

李義昌原本還緊鎖眉頭,聽見最后一句話,當即緩和了顏色,同意下來。方才聽傅嘉年說要和陳煜棠談事,他便未多作停留,徑直往外頭去了。

傅嘉年卻沒有什么談興,等李義昌一出門,他便也信步往樓梯下走去,陳煜棠幾乎要看不見他的身影時,傅嘉年才低聲道:“陳大當家,希望你確實沒有做過背叛滎州的事情。”

陳煜棠緩了緩,對傅嘉年微微欠了欠身,也不分辯,說了聲“多謝”。

李義昌出了小樓,也不急著走,只站在樓前吸煙。聽見后頭有腳步聲,才回頭看了眼,笑道:“嘉年,當著陳煜棠的面兒,我不好同你講。可你偏要給她作保,當真太不理智。”

傅嘉年也笑說:“李叔,是什么樣的事,勞煩您跑一趟?”

“木質器具廠有人暗通翼軍。上回咱們在石江縣失利,也和他們有關系。”

傅嘉年萬萬沒想到陳煜棠會和翼州扯上關系,情不自禁脫口問道:“可靠嗎?”

李義昌撣了撣煙灰,看著傅嘉年,“嘿”地重重笑了一聲。傅嘉年這才回過神來,這件事既然已經驚動了李義昌,幾乎是板上釘釘了。現在將工人聚在這里,估摸廠子是封定了,只是還不曉得要如何處置陳家。

李義昌抖了抖煙灰,道:“我先回去了。我還是不贊成你插手這件事。你和她有多少交情、要不要保她,還是你自己說了算,多想想也無妨。”

雪漸漸下的大了,傅嘉年站在廊下,目送李義昌離開,回頭往小樓里看了眼。天氣陰沉,光線透不進樓里去,站在外頭什么也看不見,他卻長長吐了口氣。

李義昌和傅嘉年一前一后回了督軍府,都徑直去往傅渭川的辦公室。

傅嘉年到時,李義昌正坐在茶幾前的沙發上,副官尚且未將茶水端上來,看樣子才剛到不多時。傅渭川正在看一份文件,見到傅嘉年,不動聲色地揚了一下頭,示意傅嘉年先說。

傅嘉年原本想等李義昌先說了他為陳煜棠作保的事,再順理成章出來解釋,現在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斟酌一番,未忘自己的職責所在。

“今天的茶藝斗技,雙方打成平手。”

“目前已經進行了三場,結果是一勝一負一平?”傅渭川“呵呵”笑出聲來,看向李義昌,“義昌,你瞧瞧,這個友誼賽還真是驚心動魄,不到最后不見分曉!”

李義昌只有垂首微笑,傅嘉年知道父親心中失望,也只得硬著頭皮解釋道:“第四類斗藝至關重要,而參賽人是陳煜棠和唐明軒。我以為陳家通敵的事情不急于一時,就作保讓李叔放陳煜棠回家了。”

“真的不急于一時嗎?”傅渭川冷不丁把報告扔在傅嘉年面前,“那你說說,什么才更緊急?”

傅嘉年拿起來一看,是一封情報,直指陳煜棠通敵的罪證,其中多條都直接聯系到傅渭川念念不忘的石江縣一役,而且提供情報的人署上了自己的名字,的確不太可能是憑空誣陷。

傅嘉年瞥到落款,默默記下。

李義昌打圓場道:“大帥,我以為這事未必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讓人看好陳煜棠,再利用這件事,逼他們努努力,贏了友誼賽,同時將通敵的事情調查清楚,最后再來清算。這樣一來,不委屈好人,也不放過壞人。”

傅嘉年心中贊同,看了眼傅渭川,又咽下了嘴邊的話。

只見傅渭川滿眼都是失望,這目光,傅嘉年再熟悉不過了。若是普通下屬做了叫傅渭川不順心的事情,傅渭川或寬容或怒斥,或嘲諷或無視;可面對傅嘉年,傅渭川投來的永遠都是這樣的失望目光。傅嘉年表面冷靜,不敢表露什么,心底卻慘然笑了笑。

末了,傅渭川嘆了口氣,揮了揮手,示意傅嘉年離開。

傅嘉年沒有多做停留,當即出了傅渭川的辦公室,默然走了一段兒,看見張東寧候在一旁,才勉強打起精神。

“魏延澤是什么人?”

“就是安寧商行的魏老板,滎州的老生意人。”

傅嘉年蹙眉喃喃道:“做生意的?”

滎軍和工人都陸續離開后,陳煜棠在大雪簌簌的院子里站了會兒,才回了陳家。

唐明軒正用陳煜棠送他的那套雕刀練習雕刻鬼工球,一張臺子上,擺了幾十把雕刀,又擱了厚厚一沓設計草圖,空余的地方已經十分狹窄,又落滿了木屑,直讓人覺得眼花繚亂的。

丫鬟剛剛添了炭,屋里暖融融的,唐明軒又要盯著那個小小的圓球,不一會兒就覺得眼睛酸澀,有些困頓。這時候,簾子忽然被人掀開,唐明軒抬頭瞥了眼,看見是陳煜棠回來了,當即醒了神,吃驚問道:“今天回來怎么那么早?”頓了頓,又長舒了口氣,說:“我雕了半天,這草圖缺了一頁,我總是琢磨不透,你幫我看看?”

陳煜棠也才回過神似的,笑道:“今天沒什么事,就回來了。”

唐明軒點了下頭,原本陳煜棠不是活潑的人,兩人沒有太多的話說,以往問答兩句就結束了。可他總覺得今天陳煜棠和往常不太一樣,便放下雕刀,起身走到陳煜棠跟前,眼睛不自覺又多看了兩眼,發覺她的嘴唇有些發抖。而她的肩頭還留了點殘雪,因她的衣裳就是素色的,他起初并沒有留意。那點雪經屋里熱氣一暖,飛快化成了水,沒入她身上的襖裙里。

唐明軒詫異道:“下雪天怎么不撐傘?雪落在身上也不曉得撣?”

天氣寒涼,一個不注意就會生病。唐明軒也顧不得別的,就伸手去摸陳煜棠的額頭,還沒碰到,陳煜棠就抬手把他的手擋下。他只覺得她的手冷冰冰的,手被打到一邊去,正落在她肩頭,摸了一手的雪水。

陳煜棠眉眼間閃過一絲倦意,越過唐明軒,唐明軒便不能再盯著她的表情看,只能聽著那聲音還是含笑的。

“忘記了。我去換衣服。”

唐明軒“唔”了一聲,自覺去了外間,還幫她帶上了隔門。

過了有半個小時,唐明軒還不見陳煜棠出來,他在外間,沒有擱炭盆,也沒有披上外衣,寒氣從門縫里簌簌透過來,他有些耐不住,就湊到門邊,問道:“煜棠,你換好沒有?外面好冷啊。”

里頭不見人答應,唐明軒喜不自禁。

“你不理我,我就當你換好了。不過你是我媳婦嘛,看見了也沒有什么。”

他說著將門推開一條縫,并沒有往里瞧,本欲是嚇唬陳煜棠一下,卻沒聽見意料中的驚呼,有些失望,這才悄悄往里看了眼,只見陳煜棠正坐在書桌旁出神,身上還穿著那身雪白的半濕襖裙。

不知為什么,唐明軒心底一下子躥出火氣來,三兩步沖到書桌邊,二話不說就去扯陳煜棠的衣服。

陳煜棠嚇了一跳,看見是他,臉色才平靜下來,眼里仍然有幾分恍惚。

她語調淡淡,還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架勢,道:“你來做什么?我要換衣服,不然該感冒了。”

唐明軒趁機在她腦門上試了試,哭笑不得。

“陳大當家的,你現在腦門燙得厲害,還怕什么感冒?”

陳煜棠不說話,臉色沉了下來,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說“不過是些微小事,有什么可張揚的”。

唐明軒無奈,只好從柜子里撿了兩件厚衣裳扔在陳煜棠手邊,一邊往外走,一邊絮絮叨叨叮囑陳煜棠換好衣服趕快出來。他到了門口,忽然大喊了一聲,將滿院子的傭人都召集過來,緊跟著,又有條不紊地吩咐傭人們趕緊去請大夫、煎姜湯,準備熱水給陳煜棠泡澡發汗,隱隱有當家主母的風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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