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之后，由于中華政府館還在做最后修繕整理，錢曄舒也證實了這一消息，于是眾人便分散行動，可以自由游覽國外風景及建筑，亦可以在下榻酒店休息。

　　唐明軒軟磨硬泡，硬是拉著陳煜棠也選擇了在本日出行。

　　異國街頭，來來往往全是相貌、服飾等都和國人迥異的西洋人。時不時有人駕著黑廂馬車，在街道上穿行而去，制式和風格都和國內的很不相同。唐明軒禁不住偷偷打量起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恰好迎面走來一位貴婦模樣的，穿了一身蕾絲花邊的歐式長裙，唐明軒便將對方從頭到腳看了一通，那貴婦注意到唐明軒的目光，露出了怪異的神色，加快腳步登上路旁的一輛馬車，匆匆離開了。

　　陳煜棠也注意到唐明軒的異常舉動，拉了一把唐明軒的胳膊，笑著打趣道：“都說西洋美人五官刀削斧鑿，十分好看，現在看來，果不其然。至少是深得明哥你的心。”

　　唐明軒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連忙嬉皮笑臉地解釋道：“煜棠，我心里可只有你一個。你可千萬不要生氣。”

　　他正說著，一眼瞥見街道邊上有個賣鮮花的小女孩，當即快步過去，買了一枝回來遞給陳煜棠，又是告饒又是賠罪。

　　陳煜棠拿著那枝花，細細端詳了幾眼，又嗅了嗅，臉上隱隱有藏掖不住的笑意，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生什么氣？翻譯方才不是叮囑過了，莫要盯著旁人一個勁兒地看，很不禮貌。”

　　唐明軒連連點頭，直稱自己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趁機抓住了陳煜棠的手，把她拉到了行人稍少的街道上。

　　街道兩旁，林立著頗具特色的歐式建筑——噴泉、羅馬柱、雕塑、尖塔、八角房等等不一而足。

　　陳煜棠沿著道路緩緩欣賞，一面看，一面感嘆歐式建筑的精巧大氣，回過神時，發覺唐明軒早已不在自己身旁。她回頭去找唐明軒，才發現唐明軒看得十分專注，還停留在第一棟建筑前，時不時地對著建筑點頭。

　　陳煜棠好脾氣地折回去，唐明軒這才如夢初醒，感嘆道：“素淡是素淡了點兒，但偏偏有種雍容華貴的氣度，煜棠，你說神奇不神奇？”

　　陳煜棠笑道：“這樣的設計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實物，以往都是看得圖畫，領不會真切。”

　　唐明軒臉上更顯興奮，陳煜棠便不再打擾他，交代一聲后，徑自往街心的噴泉去了。噴泉邊上有一排木質椅子，現在正是初春時節，料峭風寒，因而只是零星有一些人在散步。

　　唯獨有個金發碧眼的年輕人坐在椅子上，懷里抱著畫夾，手中握著筆，正在作畫，神色間十分專注。陳煜棠便在木質長椅的另一端坐下，年輕人抬頭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陳煜棠便對著他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過了陣兒，唐明軒步履匆匆地趕了過來，立在陳煜棠身旁，伸手摸了一下陳煜棠的手背，叫了聲“好涼”，繼而拉過她的手，放在手里不斷揉搓。陳煜棠被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將手抽了回來。

　　唐明軒當即坐在她身旁，小聲咕噥道：“抱歉，煜棠，讓你在這么冷的天里等我，咱們……”

　　在唐明軒說話的時候，陳煜棠將手指比在嘴唇中央，爾后又指了指一旁正在作畫的年輕人。唐明軒明白過來，停住了話語，卻是萌生了好奇心，看了陳煜棠一眼，咧嘴笑了笑，繼而朝著年輕人的畫板看了眼。恰好年輕人抬頭，和唐明軒的目光對接，唐明軒大概是怕對方介意，裝作心不在焉地打算挪開目光，卻瞥見年輕人朝著這邊比了一個大拇指。唐明軒不明所以，奇怪地去看年輕人，但對方卻已經收回了動作和目光，唐明軒只好等年輕人繼續作畫的時候，拿眼睛再次偷偷去瞄青年手里的畫紙。

　　陳煜棠看見唐明軒的舉動，忍俊不禁，用胳膊肘輕輕搗了搗唐明軒。卻不想，唐明軒“啊”地大叫了一聲，站起身來。

　　陳煜棠被他嚇了一跳，也跟著站起身來，眼睜睜地看著唐明軒湊到了那個年輕人跟前。

　　唐明軒全無剛剛的扭捏，站在年輕人跟前，指著對方的畫紙，一臉嚴肅地開口道：“我知道你這個東西叫‘素描’，以鉛筆作畫，西洋人的玩意兒。你不要故弄玄虛，我們國家有學堂也開了這門課程。”

　　西洋年輕人并不能聽懂唐明軒的話語，一直用迷茫的目光看著唐明軒。唐明軒也發現了這一點，便不再講話，轉而比劃起來。年輕人仿佛看明白了，笑著朝唐明軒頻頻點頭，繼而挪動手里的鉛筆，繼續在畫紙上作畫。唐明軒仿佛被他氣到，圍著年輕人轉來轉去，年輕人卻一門心思撲在畫紙上，沒有理會唐明軒。

　　陳煜棠見此情形，便也跟了過去，瞧見年輕人的畫紙上畫的是一個東方女性的側臉，再細細去看五官輪廓，赫然便是她自己。陳煜棠臉上微微一紅，才明白唐明軒為何這樣著急。

　　年輕人卻很淡定，在紙上添了幾筆陰影，再次大咧咧地看了看陳煜棠，陳煜棠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唐明軒則立馬擋在陳煜棠的身前，四處張望，試圖找一個會外文的中國人來和年輕人交涉。

　　在唐明軒尋找的空當，年輕人忽然收起了筆，站起身來，將畫紙從畫夾上取了下來，走到陳煜棠面前，遞了出去。陳煜棠愣了一下，下意識將畫紙接過，年輕人則笑著對她揮了揮手，收拾好東西離開了。

　　唐明軒也有些發愣，看著陳煜棠手里的畫紙，緩緩明白過來，道：“估計他打從一開始就預備畫了這張素描送你，所以也沒有征得你的同意——真是不講禮貌。”

　　陳煜棠笑著拍他的手臂，道：“左右人家也沒有留下，出于好意，你就不要計較。”

　　“我有什么好計較的，應該開心我媳婦這么招人喜歡才是，”唐明軒說著，悵然撇了撇嘴，“這東西像照片一樣，說起來咱倆都不曾合過影。我應該叫他把我也添上的，可惜不會說英文。”

　　陳煜棠吃吃笑了起來，挽住他的胳膊，道：“隨行團不是有相機嗎，我們選一個好些的地方，請他們為我們拍一張就是。”

　　唐明軒欣然同意，當即要去找隨行團里會攝像的先生，經陳煜棠提醒，才想起攝像先生一早便隨著傅嘉年等人去往另外一條街道游覽了。想來這邊已經逛遍，唐明軒便邀請陳煜棠去往另外一個街區參觀，順便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見傅嘉年一行。

　　兩人穿越馬路，走過兩條街道，來到了另一街區。這里林立著許多商店，眼前的場景便熱鬧了許多。

　　唐明軒走了不幾步，眼前赫然一亮，扯了扯陳煜棠的手腕。陳煜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到街角的櫥窗里，擺放了一件蕾絲花邊的歐式長裙，和之前見到的貴婦身上的十分相像。

　　陳煜棠嗤聲笑道：“還道你看上了人家，原來看上的是人家的衣裳。”

　　唐明軒沒有在意陳煜棠的譏誚，朝著陳煜棠挑了挑眉，道：“煜棠，這裙子你穿該很好看。”

　　陳煜棠臉上驀地一紅，飛快將目光轉向街道另外一側，催促道：“不是要找人幫我們拍照？萬一錯過……”

　　她話還未說完，唐明軒已經湊到她耳邊，曖昧道：“試試吧，煜棠。”

　　陳煜棠耳根莫名也紅了一片，惱羞成怒道：“試什么？那樣的裙子……”

　　唐明軒一抬手，扳住陳煜棠的肩膀，將陳煜棠箍得牢牢的，繼續用撒嬌的口吻催促陳煜棠去試一試長裙。他這么一扳，陳煜棠走也走不了，甩也甩不脫，只能聽他接連不斷的絮叨，無奈之下，只好同意下來。

　　兩人一并走入街角的商店，面對西洋女店員，陳煜棠有些赧然，唐明軒則指了指櫥窗的那件蕾絲長裙，女店員了然點頭，邀請陳煜棠往店內走去，爾后在店里的衣架上，取了一件相同款式的，把陳煜棠帶往試衣間。

　　唐明軒坦然在試衣間外頭找了一處椅子坐下，等了會兒，聽見里頭傳來腳步聲，再一抬頭，迎面看見了陳煜棠。

　　陳煜棠臉上是紅撲撲的一片，身上穿著素凈的蕾絲長裙，整個人便如同街道上的建筑一樣，奢華而內斂，又透著一股渾然天成的氣韻。

　　唐明軒看得愣住，直到陳煜棠走近了，他才回過神來，站起身直呼好看。陳煜棠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臉上笑意更深。

　　“你剛剛明明在發呆，卻又說了這一連串的好話，可見并不誠心。試也試了，可否容許我將這裙子換下來？”

　　唐明軒連連擺手，跑去和女店員比劃了一下，繼而掏出錢來，竟然買下了這條裙子。

　　陳煜棠有些詫異，怔怔地看著唐明軒的背影，唐明軒卻已經帶著陳煜棠原本的衣服折身回來，握住了陳煜棠的手腕，拉著她往店外走去。陳煜棠只覺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在盯著自己看，渾身都有些不自在，難免羞赧，試圖掙脫唐明軒的手，又去搶唐明軒手里的紙袋，卻都沒有達成，只好語氣還盡力保持平靜自持，試圖和唐明軒交涉。

　　“你不要胡鬧了，把衣服給我，讓我回去把這件裙子換下來。”

　　唐明軒笑嘻嘻道：“這裙子你穿得這么好看，為什么要換下來？”

　　陳煜棠唯恐兩人拉扯打鬧間吸引旁人更多的注意力，急忙解釋道：“先不管好看與否，這么傳出去，總歸是不合群的。”

　　唐明軒連連搖頭，指了指街上的行人，又揚了揚手里的紙袋。

　　“煜棠，你忘了嗎，這里可是舊金山，是國外，你穿著國內的衣服在這里的街頭行走，才是不合群呢。”

　　 陳煜棠怔了一下，苦笑著同意下來。唐明軒像是個得了糖果的小孩子，一下子開心無比，拉著陳煜棠闊步走在舊金山街頭。

　　兩人走到街道盡頭，糊里糊涂拐入另外一條更為寬闊的街道，迎面撞見了傅嘉年一行。

　　雙方都愣了一下，唐明軒心情很好，拉了拉陳煜棠的胳膊，道：“煜棠，你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陳煜棠卻是頗不自在地扯了他一把，神色間恨不得躲到他身后似的。陳煜棠少有這樣嬌羞的時候，唐明軒覺得有趣的同時，又頗為受用，便頓住了話頭。

　　傅嘉年的眼神只在陳煜棠身上頓了一下，便收回目光，看向唐明軒，點頭道：“這話是什么意思，你難不成是在找我？”

　　聽了這話，陳煜棠和傅嘉年身后的一干人卻都愣了一下，定定去看傅嘉年。傅嘉年面色如常，忽略了眾人的目光。

　　唐明軒沒有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什么異常來，走到傅嘉年身邊，大咧咧道：“我不是找你，是找會攝影的那位先生。”

　　傅嘉年揚了揚眉，半回過身，往身后的隨行團成員里掃了眼。其中一位打扮很是西式的先生連忙朝著傅嘉年抬了抬手。他身后還跟了幾個仆人模樣的人，兩個抬著巨大的包袱，一個拿了三腳架，剩余的人則提著大大小小的零碎物品。

　　傅嘉年顯然看見了那位打扮西式的先生的示意，卻淡淡道：“他沒有跟過來，你找錯了地方。”

　　唐明軒繞過傅嘉年，徑直去找了那位先生，誠懇道：“可否幫我拍一張相片？”

　　攝影先生有些猶豫，瞧了傅嘉年一眼，見著傅嘉年也在往這邊看，且嘴角帶了笑意，立馬反應過來，笑著答應了唐明軒的請求。

　　唐明軒原本已經準備好了一疊好話來說服攝影先生，見到對方答應得如此爽快，大喜過望，回身就要去找陳煜棠。

　　陳煜棠已經朝著這邊走來，不待唐明軒開口，便已經施施然道：“可巧這里風景便很好，咱們滎州隨行團大老遠過來一趟也是不易。”

　　陳煜棠說完，看了傅嘉年一眼，稍作示意，傅嘉年讀懂了她的意思，微微點了下頭，對著攝影先生道：“陳大當家提醒了我，希望蔣先生能為大家拍一張合影，留作紀念。”

　　蔣姓的攝影先生忙不迭答應下來，張東寧當即給眾人安排站位，唐明軒自然是和陳煜棠站在一處的，陳煜棠倒是沒有表現出什么異常，反觀唐明軒，總是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站在傅嘉年和陳煜棠之間。

　　傅嘉年一偏頭，看見唐明軒的表情，便在他肩頭重重拍了一下，唐明軒回過神來，勉強對著照相機擺出笑容來。眾人站立了會兒，等相片出來，便自傅嘉年開始，輪流傳閱一番，陳煜棠見了相片上唐明軒在強顏歡笑，禁不住笑出聲來，小聲道：“你這是做什么，等會兒我們再私下麻煩一下蔣先生就是了，又不是不照了。”

　　唐明軒悶聲點了點頭，那邊傅嘉年已然讓張東寧將照片收好，主動安排蔣先生為眾人隨意拍照以作留念。唐明軒眨眼間釋然了，率先和蔣先生知會了一句，爾后拉著陳煜棠站在一處象牙色的拱門下頭，留下合影。

　　回到落腳的酒店，唐明軒一進房間，便興致勃勃地拿出紙筆，學著西洋年輕人為陳煜棠畫的素描肖像的手法，將他今天看見的西方建筑的形態描摹下來。

　　“煜棠，我發現西洋的建筑，大多是由石頭建造的，你看，它們的主體大多是一個方形，四邊和對角線上各一道雙圓心骨架尖券，屋面石板架在券上，形成拱頂。手法和咱們滎州的建筑很不相同。”

　　陳煜棠聽著唐明軒的話語，起初還只做閑聊，后頭見了唐明軒在紙上畫的草稿，結合他的解析，越發驚訝，沒想到唐明軒對建筑有這樣濃厚的興趣，禁不住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