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表演的失利，顧及樂生和傅嘉年的心情，幾個人在回去路上都默然不語。

　　眼看就要到酒店，肖竹隱偶然見到車窗外頭的空曠廣場上有許多人在趁著夜色散步，忽然靈光一現，指著廣場神秘笑道：“你們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和明軒回去一趟。”

　　他說完，回身扯了唐明軒一把，唐明軒不知在想什么，正在出神，冷不丁被肖竹隱點名，一臉莫名，同時看見傅嘉年轉頭看了自己一眼，直覺不是什么好事，悻悻道：“肖竹隱，我可沒跟你越好，你要回去的話自己回去。對了，我們為什么要留在廣場上？”

　　傅嘉年出乎意料表態道：“肖會長肯定是有自己的用意，你刨根問底做什么？”

　　陳煜棠聽得忍俊不禁，又見唐明軒看著傅嘉年欲言又止的模樣，試探道：“要不我和肖會長回去一趟？”

　　肖竹隱“噯”了一聲，顯然對這個結果不太滿意，但又怕透露太多似的，只得忍著，帶陳煜棠下了車。

　　兩人走遠，車子掉頭開回廣場，傅嘉年鄙薄道：“你懶得動彈，反倒勞煩陳大當家跑一趟。”

　　唐明軒倒是渾不在意，反而扭過頭來，一個勁兒地盯著傅嘉年看。

　　傅嘉年有些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唐明軒冷不丁開口道：“你怎么會幻術？”傅嘉年愣了一下，又聽得唐明軒說：“其實……那天的那個花旦……”

　　傅嘉年下意識一抬手，捂住了唐明軒的嘴，唐明軒則下意識去握傅嘉年的手腕。這樣的動作驚擾到了司機和樂生，都朝向兩人投來目光。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爾后雙雙收起了動作，面朝前方，坐得筆直。

　　不多時，肖竹隱和陳煜棠回來，兩人手里各拿著一個紙袋，唐明軒和傅嘉年都各懷心事，唯有樂生注意到了紙袋，問道：“你們拿了什么回來？”

　　陳煜棠笑瞇瞇道：“一個能讓人心情好起來的東西。”

　　樂生聽了更加好奇，湊過來想看，陳煜棠及時按住了紙袋口，笑得狡黠。

　　肖竹隱早已不知道抱著紙袋溜去了廣場哪里，不一會兒，廣場正中的噴泉邊上，傳來一陣騷動，隱約可以聽見肖竹隱的喊聲，不多會兒，人群散開一些，圍在噴泉旁邊，不曉得在看些什么。

　　不多時，廣場正中忽然傳來一聲炮響，伴隨著人們的陣陣驚嘆，一顆煙花飛上夜幕，緊跟著炸裂開來，散成了星星點點的光芒，銀河一般橫亙在夜空之上，持續了片刻，才如流星那樣隕落下來，消失不見。片刻的寂靜后，一顆又一顆五顏六色的煙花飛上夜空，將夜幕渲染得如同白晝。

　　肖竹隱看著夜空中的煙火，一邊計算時間，一邊看著煙火的花型，時而點頭，時而蹙眉，看得十分專注。就在他出神的時候，忽然有個大胡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英文，聽得肖竹隱一頭霧水。緊跟著，周圍的人也被那人的話語吸引了注意力，紛紛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說起話來。

　　肖竹隱被包圍得莫名其妙，想起在馬戲團的際遇，總覺得西洋人并不是好相與的，急忙往后退了退，險些撞到旁人。那個率先拍他肩膀的大胡子有些著急，指了指地上的梨花瓶與葡萄架煙花，又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銀幣，比劃了半晌，肖竹隱漸漸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將一個梨花瓶遞給他，又從他手里接過銀幣。大胡子十分高興，抱著梨花瓶離開了。

　　此舉引燃了氛圍，四下里的人也紛紛效仿，從口袋里拿出錢幣來，拼命往肖竹隱的手里塞。肖竹隱先是一臉莫名，爾后臉上露出笑容，一邊接錢，一邊把梨花瓶和葡萄架往外頭遞，尚未燃放的煙花頃刻間銷售一空。肖竹隱甚為陶醉，又跑到陳煜棠身邊，將她帶來的那袋煙花也拿過去銷售，反響甚好。

　　不一會兒，更多的煙花在廣場上空綻放，今夜舊金山的街頭華麗異常。

　　唐明軒站在陳煜棠身畔，看見肖竹隱匆匆跑過來，搶走了紙袋，又扔下大把大把的銀幣，禁不住笑出聲來。

　　“我還以為那小子心里只有火藥呢，原來還貪財。”

　　陳煜棠看得通透，跟著笑道：“那可不單單是錢，是西洋人對他煙火的認可，他能不高興嗎？”

　　唐明軒不服氣道：“煙火算什么？西洋人肯定也會認可咱們的微縮頤和園建筑群！”

　　陳煜棠微微瞥了他一眼，嘴上道：“怎么像個小孩子一樣。”眉梢眼角卻綻放出洋洋自得的情緒，飛快地收回目光，繼續看著滿天的煙花。

　　唐明軒也偏頭，正要和陳煜棠拌嘴，忽地覷見陳煜棠抬頭望著天空時，側顏姣好，纖長的睫毛在重重光影下微微顫動，如戳中了唐明軒心中最為柔軟的地方。

　　唐明軒醞釀良久，等到煙火最盛的時候，才輕輕攬住陳煜棠，低聲道：“煜棠，我們和離吧，你來寫休書。”

　　陳煜棠身體明顯僵了僵，語調里帶了幾分笑意，依然望著天空，道：“好。”

　　唐明軒瞬間變得失落起來，忸怩了半晌，才嗔怪道：“你不問為什么嗎？”

　　陳煜棠這才遲遲轉過頭來看他，拿開他搭在自己臂上的手，頓了頓，才道：“不過就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或者是有了旁的什么好去處，再者，就是想念和木聯幫日日混在一起的日子——有什么好問的？”

　　唐明軒終于露出了暢快的神色，重新攬住陳煜棠，湊到她耳邊，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而認真的語調說道：“我想等自己有所作為之后回來光明正大的娶你，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嫁給你’。”

　　恰好一顆最大的煙火升空，大大綻放出富貴牡丹的盛世圖景，照亮了兩人的面孔。陳煜棠見到唐明軒眼中誠摯的光芒，神色寧靜，張了張口正要說話，唐明軒冷不丁俯身，吻了上來。

　　陳煜棠愕然，卻伸手，緩緩環住了唐明軒的背。

　　唐明軒抵著陳煜棠的額頭，又在她唇上輕輕啄了一下，狡黠笑道：“你凡事喜歡衡量利弊，我猜你要拒絕。我不管，煜棠，你要等我。”

　　陳煜棠臉上露出無奈，撫了撫自己的嘴唇，目光一轉，故作嚴肅道：“那你等著我的休書。”

　　唐明軒欣然點頭，末了，臉上漸漸現出悵然，撫了撫陳煜棠的頭發，重又認真道：“煜棠，你相信我，三年之內，我一定回來娶你！”

　　陳煜棠

　　傅嘉年遠遠看見陳煜棠和唐明軒相擁，平日里嚴肅冷淡的臉上，也現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意，爾后又別開目光，悄悄看了樂生一眼，繼而望向遠處的煙火，神色里帶著一分落寞。樂生站在他身旁，將他的這一系列行動都洞悉得一清二楚，隨著他看了看不遠處的唐明軒和陳煜棠，臉上浮現出羨艷的神色，轉頭，看見傅嘉年就站在眼前，恰好用余光瞥見傅嘉年對自己的匆匆一望。她心里怦怦直跳，連日里，她和傅嘉年朝夕相處，甚至在火車上住在一間包廂的事情，致使包括唐明軒在內的許多人，都以為她和傅嘉年是一對兒，只是傅嘉年遲遲沒有公布罷了。樂生思前想后，總覺得傅嘉年對自己還是特殊的，終于克制不住，偷偷伸出手來，握住了傅嘉年的一角衣袖。

　　傅嘉年思緒紛飛，對樂生的舉動渾然不覺，直到他偶然抬手的時候，才注意到異樣，一偏頭，正對上樂生的目光。樂生急忙收回手，臉上一片羞紅。

　　傅嘉年手指微微動了動，從樂生的臉上別開目光，又有些不太自在，往邊上挪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輕輕喚了一聲“樂生”。

　　樂生渾身一顫，抬頭去看傅嘉年，傅嘉年仿佛有些后悔，喚了樂生后，其實并不曉得要說些什么話，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吐出半個字兒來，氣氛一時間尷尬至極。

　　樂生咬了咬下唇，聲音細如蚊蚋，周圍嘈雜，傅嘉年并不能聽清她的話語，便微微彎腰去聽。樂生卻在他臉頰湊近的那一刻，踮起腳尖吻了上去，磕磕巴巴地說道：“嘉年，我……我想和你在一起，就像陳大當家和唐先生那樣。”

　　傅嘉年的身形僵硬在當場，目光遞向樂生，樂生則勇敢地抬起眸子和他對視。傅嘉年頓了頓，試探道：“樂生？”

　　樂生有些焦急，匆忙抓住他的衣袖，不管不顧道：“嘉年，你不用懷疑，我是清醒的。”

　　她這么一抓之下，傅嘉年回過神來，緩緩將自己的袖子從樂生手里抽出來。樂生登時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眼里含了一包淚水，悠悠打轉，幾欲落下。

　　傅嘉年黯然道：“對不起，樂生，我這輩子已經被督軍府束縛了，不能再把你拉進來。你……”

　　隨著傅嘉年的話語，樂生眼睛里的淚水終究落了下來，她不等傅嘉年說完，便轉過身，跑向了人群深處。

　　傅嘉年朝著她消失的地方追了幾步，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樂生的身影，悵然看著滿天的煙火，緩緩捏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