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嘉年忙于聯合從舊金山回來的商人開展實業救國的時候，遺漏下了另外一撥人，這些人雖然也有一技之長，但對做生意并不感什么興趣，也不想開辦工廠，因此回國之后仍然做回了自己的老本行，仿佛并沒有發生什么改變。

　　肖竹隱便在此之列。他又和旁人有一些細微的不同，他所研究的東西從單純的煙花變成了和金屬相結合的槍械。可巧他在做梨花瓶和葡萄架的時候，是和青銅胡家聯手制作的，胡家的家主胡耀年紀不大，也就二十來許，和肖竹隱向來很投脾氣，兩人一樣，都是坐得住的人，只要研究什么東西，往往能三五日不出家門。

　　胡耀看了肖竹隱帶回國內的西洋槍械，當時也起了興趣，答應和肖竹隱一起研究西洋槍械。

　　兩人在研究的時候，少不得要擺弄擺弄槍，肖竹隱帶回國的子彈很快便用完了，沒有子彈，便研究不出槍械的工作原理，兩人有些發愁，琢磨了一陣兒，胡耀瞧著肖竹隱，一臉的欲言又止。

　　肖竹隱一心只想將新式的西洋槍械仿造出來，甚至已經開始盤算動身去美利堅再購買一些子彈。現在看見胡耀的樣子，知道他有了主意，當即一迭聲催促，讓胡耀說出自己的想法。

　　胡耀小心翼翼的說道：“竹隱，你不是和傅嘉年傅少帥關系很好嗎？”

　　肖竹隱聽了有些心虛，但為了讓胡耀繼續說下去，便硬著頭皮說道：“我和傅嘉年的關系好得不得了，你有什么快點說出來。”

　　胡耀嘿嘿笑了起來。

　　“那就沒有什么難處了，傅嘉年從美利堅買了那么多子彈回來，你找他私下要一些用于實驗不就行了？”

　　肖竹隱當即站起身來，作勢要去找傅嘉年，想了想，又停在當場。

　　“軍隊的子彈都是有數的，現在算算時候，肯定都登記入庫了，咱們現在去找傅嘉年要，他也未必方便給。”

　　胡耀“噯”了一聲，胸有成竹的說道：“傅嘉年是誰？他可是大帥的獨子啊，如果他都拿不到子彈的話，那成箱成箱的子彈留給什么人用去？”

　　肖竹隱一聽覺得也有道理，也顧不上自己和傅嘉年到底有無交情，二話不說，便帶著胡耀往督軍府趕。

　　兩人抵達督軍府的時候，傅嘉年恰好不在，肖竹隱請崗哨幫忙通報了一聲，便被請到了會客廳等待。

　　在會客廳里，兩人安安穩穩坐了會兒，也不曉得是誰率先耐不住性子，繼續討論起西洋槍械的事來，氣氛熱烈，漸漸的便忘了分寸。兩人討論得正酣暢時，長絨地毯上響起了悶悶的腳步聲，肖竹隱抬頭，看見傅渭川正站在自己面前，嚇了一跳，招呼都忘記打。

　　胡耀發覺不對，也回頭看去，從沙發上跳起身來，磕磕巴巴地喚道：“大……大帥！”

　　傅渭川點了點頭，威嚴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我聽你們談論的是新式的西洋槍械？你們仿制那東西做什么使？”

　　肖竹隱只覺得傅渭川是同道中人，毫無防備地笑道：“是，我祖上是研究煙火的，翻來覆去也就是那么個樣子，沒什么意思，去了舊金山，忽然想起還可以研究槍械，這個可比煙火帶勁兒多了。”

　　胡耀留了個心眼，解釋道：“大帥，我們還沒有仿制成功呢，現在只是想想。”

　　傅渭川哈哈笑了兩聲，點頭道：“年輕人就是有志氣，不過西洋火器可不是好仿制的東西，你們兩個未必就能成功。”

　　肖竹隱不太服氣，張口想要分辯，被胡耀拉了一把，才頓住話頭。

　　傅渭川繼續說道：“你看這樣如何？你們兩個入住督軍府，想要什么東西盡管跟我說，我想盡辦法給你們弄來。這樣可比你們兩個獨自白費功夫的勝算高多了。”

　　肖竹隱當場答應下來，胡耀有一些猶豫，但對上了傅渭川的目光，不敢再多說什么，只好也點頭答應。傅渭川吩咐了一聲，便讓肖竹隱和胡耀住在了督軍府內一處清靜的小院里。

　　小院收拾得井井有條，屋里擺放了各色古董，還有西洋物件，內外裝飾得也十分考究。肖竹隱一進房門，便覺得十分愜意，往松軟的床上一仰，大大攤開，惹得胡耀連連搖頭。就在此時，房門卻被人從外頭關上，胡耀立即警覺起來，跑到門前去看，外頭站了兩個提著槍的崗哨。

　　胡耀連忙拍門喊道：“大哥，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們是督軍請來的客人，不是犯人啊。”

　　一個崗哨頭也不回的說道：“你也太小看我們了，這種事情我們怎么可能會弄錯？”

　　胡耀更加心慌，試圖將門打開，被崗哨喝退。剛剛說話的那個崗哨又道：“大帥說了，你們兩個合力仿制軍用火器，什么時候研究出來，什么時候就可以離開這里。？”

　　胡耀登時癱軟在地上，肖竹隱倒是很能看得開，走過來安慰他道：“仿制軍用火器是咱們兩個的夙愿，大帥不過是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強制的場所，有什么關系呢？咱們終究會研發成功的！”

　　胡耀白了他一眼，哭喪著臉說道：“我跟你可不一樣，我上有老下有小，一直不回家，妻兒可怎么辦呢？”

　　肖竹隱默了默，小聲嘟囔道：“也是，我今天還沒去看浣之啊。”

　　而在陳家，自從唐明軒走后，陳煜棠接連不斷要去參加諸多集會，還要去上英文課，忙得不可開交。竟然等到回國幾天后，她才得了空閑，將自己從舊金山帶回來的紀念品一一分發給除賀浣之以外的親友。按理說來，她是要四處拜會的，可二嬸心疼她日日東奔西走，便想了個主意，看著要召開族會的時候，讓各房將女眷也帶上，另去一處小花廳聊聊家常，便免去了陳煜棠拜訪各家的麻煩。

　　陳煜棠姨媽趙夫人經過了上次的不愉快，好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和陳家來往，但今回得了消息，聽聞陳煜棠去往舊金山，便又和陳家熱絡起來。陳煜棠的二嬸脾性很好，并沒有將上回的事放在心上，現今見到趙夫人肯和陳家來往，表現出十足的歡迎，趙夫人因此時常出入陳家，在召開族會的當日，二嬸也請趙夫人前來參加。

　　族會召開的當日，陳煜棠將自己和唐明軒和離的消息正式告知了眾人，但出于種種考量，沒有把自己和唐明軒的計劃說出來。這一消息登時引起軒然大波，眾人看著陳煜棠如此鎮靜，都有些著急，七嘴八舌地勸說陳煜棠，整個廳堂里一時間鬧哄哄的。

　　陳翰文早已知道陳煜棠和唐明軒和離，相比之下冷靜了許多，不顧眾人的極力勸說，抬手拍了拍陳煜棠的肩膀，沉穩說道：“家中的女眷也都到了，你二嬸不是還找你去花廳作陪么？我看今天的族會也沒有什么要緊事，你現在就動身過去吧，別叫她們等太久。”

　　陳煜棠瞧著陳翰文一臉憔悴的模樣，張了張口，陳翰文卻是勉強笑了笑，一挺xiōng部。

　　“怕什么，這里有二叔呢？你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不要有顧慮，我來說服他們。”

　　陳煜棠便點頭，按照陳翰文的安排，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了議事廳。她還沒走幾步，就聽到身后吵了起來，也不知是誰叫喊著，讓陳翰文不要這么溺愛陳煜棠，那人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陳翰文厲聲喝止，身后的紛擾也漸漸平息下來。

　　陳煜棠一時間有些觸動，回頭偷偷看了陳翰文一眼，加快了腳步。

　　到了花廳，二嬸和女眷們已經等在那里了。陳煜棠吩咐一聲，丫鬟便將她帶來的禮品分發給在座的女眷。各人收好禮品，臉上笑容展現，氛圍也融洽了許多。

　　陳煜棠因之擱下了剛剛的煩心事兒，和眾人閑談起來。

　　這時候二嬸笑吟吟的拍了拍陳煜棠的手，道：“你不是還帶回來幾套西洋裙裝嗎？我們都沒有見過，何不穿來給姨嬸們看看？”

　　陳煜棠愣了一下，趙夫人也在一旁笑著催促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陳煜棠也不忸怩，下去換了西式女裝回來，身邊的女眷十分喜歡，紛紛贊揚，趙夫人突然要求借去找繡娘制作一模一樣的款式，其他人見狀，也紛紛提出類似的請求。

　　陳煜棠略一思量，笑了起來，說道：“這西式女裝并不容易仿制，最好還是將之拆解開來，制作成圖樣，才好模仿出其中的精髓。不如這樣——由我直接聘請繡娘依照西式女裝的樣式進行服裝制作，然后將成衣送去姨母嬸嬸們的府上。”

　　眾人聽了，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二嬸開解，大家才歡天喜地的答應下來。

　　這個計劃訂下，陳煜棠統計下來，要制作的西洋裙裝也有二三十套之多，頂得上一個小作坊的出產量了。陳煜棠靈機一動，以為不如索性開一個生產西裝的廠子，她送走了家中女眷之后，獨自靜想，越想越覺得此舉可行，便第一時間去找唐明軒商量此事。

　　唐明軒聽了也是一喜，拍手叫好道：“想不到大家對西洋人的衣服這么感興趣，我穿了幾次西裝出門，也有許多人頻頻詢問。如果咱們開辦了廠子，恐怕很有銷路。可以先小規模地試一試。”

　　兩人一起制定了詳細的章程，第二天便聘請了十名繡娘，先是將陳煜棠帶來的西式女裝拆開來做成圖樣，爾后跑遍了滎州城的布坊，沒有找到心儀的布料，只好選取了一些材質相仿的素色料子，請布坊幫忙染色，前前后后忙碌了半個月的功夫，終于制作出了第一件西洋裙裝。

　　陳煜棠第一個想起的便是賀浣之，當即將這件珍貴的西洋裙裝送去許家，才得知賀浣之已經搬去她為賀家提供的那處城郊小院。陳煜棠便又趕往城郊，終于見上了賀浣之。

　　賀浣之的氣色不太好，嘴唇甚至有些泛白，說起話來底氣全無，叫陳煜棠十分擔心。但她對陳煜棠的態度仍然是淡淡的，漠視陳煜棠的關心，只瞧著陳煜棠送來的西式女裝，不咸不淡的笑了一聲。

　　“我現在大著肚子，也穿不了這樣的衣裳。”

　　賀夫人在一旁輕輕推了推賀浣之，賀浣之才悶悶的不做聲了。

　　陳煜棠并未同她計較，反倒為她寬心道：“你現在怕什么，等孩子落地，還不就是想怎樣打扮就怎樣打扮？當務之急就是養好身子，想吃什么就和這里的丫鬟小廝說。”

　　賀浣之神色一呆，喃喃道：“我想回許家去住。”

　　陳煜棠愣了一下，心酸笑道：“也好，你要是想回去，就讓兩個丫鬟隨你一起，也好照顧你。”

　　賀浣之嘴角抖了抖，神色間不知是哭是笑。

　　“我只想一個人陪著他，不想讓別人來擾了我們的清凈。”

　　賀夫人坐在一旁，再也聽不下去，責怪道：“胡說什么？”

　　陳煜棠神色一黯，卻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同賀浣之告辭。她走出小院，竟然看見賀炳華跟著送了出來。

　　陳煜棠受寵若驚，連忙道了聲“賀伯父留步”，卻聽到賀炳華嘆了口氣。

　　“煜棠，大夫說浣之的孕相極差，身體狀況大不如前，給她開了安胎的藥，可效果并不好。希望你能多來看望浣之，勸勸她不要總想著傷心事兒。”

　　陳煜棠當即點頭答應，見著賀炳華臉上無可奈何的強笑，輕輕道：“賀伯父放心，浣之會沒事的，我會請滎州最好的大夫為她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