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已到了下午一點。蔣中正打了一個呵欠，精神萎靡了很多。

賀耀祖向周至柔使了個眼色。按照常規，這個時間點，是總裁和夫人的午休時間。

周至柔他們知趣地告退了。賀耀祖將他們送出崗亭外。

王樹明心情特別愉快，和戴笠勾肩搭背，仗著幾分酒興，一路清唱著京劇：“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憑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爺下南陽御駕三請，算就了漢家業鼎足三分……”

兩人一路小跑，很快，就將攙扶著高志揚的周至柔遠遠甩在身后。到達黃山小學時，王樹明回頭一看，身后早已經沒有周至柔和高志揚的身影。

“我們等一下總指揮吧，”王樹明站在黃山小學埡口，被清涼的山風一吹，酒頓時醒了很多，他似乎覺得有些不妥，于是對戴笠說道。

作為軍統局長，戴笠一貫是以嚴謹刻板的印象出現在面前，今天被王樹明這么拉扯，本來就無可奈何，聽王樹明這么說，當然滿口應承。

山風輕輕帶過悅耳的朗誦聲，稚氣的童聲在柔和的女聲帶領下，抑揚頓挫，有一種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感覺，王樹明聽得如癡如醉。

王樹明似乎想起了什么：“戴局長，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作為軍統負責人，戴笠對一些關鍵位置的軍政高官生活習性都知根知底，于是不等王樹明挑明，就直接說道：“學長，我勸你不要對這位女老師有什么想法，她是夫人的美國同學，嫻靜淑雅，夫家更是樹大根深，弄不好，要碰一鼻子灰。”

“我知道她是林徽因”，王樹明說道，“我只是問，這么多天，國際俱樂部里，怎么一直沒見到那天的伴舞小姐？”

“師兄說的是那天陪舞的懷中佳人吧？” 戴笠立即心領神會，他正想找個機會報答這位師兄，于是詭秘一笑：“她叫金雪柔，是我們外圍諜報人員。既然師兄這么關心軍統女同志，今晚你去國際俱樂部，我保證，金雪柔一定會出現在你面前。”

說話間，周至柔攙扶著高志揚才姍姍而來。王樹明立即迎了上去，一同攙扶著高志揚，緩緩下山。

晚上，王樹明換了一身便服，坐著黃包車，獨自前往國際俱樂部。

王樹明一進舞廳，樂隊突然停止了正在演奏的舞曲，換成了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在雄壯的樂曲聲中，侍應生排成一行，對王樹明笑臉相迎：“先生，晚上好！”

按照慣例，王樹明將一張一元美鈔夾在食指中指之間。

出乎意料的是，領班并沒有接過小費，而是恭敬地說道：“先生，老板已經交代了，您可以隨時過來，一切費用全部免單。”

王樹明恍然大悟，他立即明白了這個舞廳的后臺老板是誰。

一幫冶艷的舞女圍了過來，頓時，王樹明身邊充斥著各種香水的味道。

如果是往常，王樹明肯定要仔細打量，認真挑選一番，但今天他無心理會，目光四下尋找著。

在舞廳深處，一個娉婷的倩影從拐角悄然轉出。王樹明一眼認出，正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佳人——戴笠所說的金雪柔！王樹明分開身邊的舞女，徑直走到金雪柔的面前，彎腰做了一個瀟灑的邀請姿勢：“小姐，能請你跳個舞嗎？”

金雪柔伸出手，淺淺一笑：“能陪大英雄跳舞，小女子萬分榮幸。”

氣如幽蘭，手若柔荑。閃爍的燈光下，金雪柔身著一襲藕荷色的湘繡古典旗袍，腳蹬一雙翠綠色軟底緞面繡花鞋，長發高高盤起，露出白皙光潔的頸部，胸口精美的盤扣，襯托著脖子上的珍珠項鏈，顯得高貴典雅，楚楚動人。

今天來跳舞的人很少，整個舞池顯得空蕩蕩的，似乎是為兩個人專門舉辦的舞會。

對于上次誘捕王樹明的事情，雙方都刻意回避，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兩個人相擁著跳了一曲又一曲，漸漸少了一份心靈的隔閡，舞步也變得輕盈和飛旋起來。

“雪柔？”王樹明試探地喊出了舞伴的名字。

“嗯？！”金雪柔顯得有點意外，她抬起那雙水靈的眼睛，燈光下顯得那么的清澈。

“多么好聽的名字！”王樹明將懷中的舞女摟得更緊了，少女甘甜的氣息和噗通的心跳撲面而來，王樹明貪婪地嗅著少女發髻淡淡的清香：“我覺得你的名字更像是‘血肉’，因為此刻，我對你就有一種血肉交融的感覺。”

“老流氓！”金雪柔輕輕地說。

王樹明一愣，眼前卻是一張眼神迷離的笑臉。

“小壞蛋！”王樹明貼近金雪柔耳邊，嬉皮笑臉地說。

清晨。漢口。雙墩。

低矮的土坯房里，一個中年男人和青年男人坐在一張簡陋的木桌旁，從他們身著土布對襟褂衫來看，就是一對普通的農家父子，只不過，桌上放著的不是碗盞，而是兩支錚亮的德國駁殼槍。

一個年輕女人端著一個木質托盤走了進來，“開飯啰！”

年輕男子接過托盤，上面放著三碗黃澄澄、香噴噴的熱干面和一盆熱氣騰騰的排骨藕湯。

女人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紅色碎花衣服，如果不是行走時偶爾露出腰間的手槍，還以為是這家人的兒媳婦。

三個人默默吃著面，似乎各懷心事。

“組座，我們成仁的那一刻何時才能到來？”年輕男子開口問道。

女人聞言，立刻停下了手中的筷子，面色憂戚。

中年男人舀了一大勺排骨湯喝了下去，苦笑一下：“這就要問日本人了，按理說，我們觀測站距離王家墩機場這么近這里方圓數里就這么一座房子，鬼子應該早測出電臺位置。但為何鬼子不采取行動，我也搞不清楚，既然我們能多活一天，那就為國家多做點事情吧。”

說話間，一陣細細的嗡嗡聲傳來，中年男子立即放下碗，起身說道：“日機又起飛了，我上房頂觀察，海濤和夢婕各就各位。”

頭頂上，20架雙引擎飛機排成整齊的楔形，分成兩個批次，從中年男人頭頂上飛過。

從飛機掠過的高度來看，這些飛機應該是從漢口王家墩機場起飛。

中年男子大驚失色！他既像是對下面說，又像是自言自語：“不是說王家墩機場被破壞了嗎？上峰還讓我們做好暴露成仁的準備，怎么還會有轟炸機起飛？會不會是日機從別的機場起飛，經過這條航路？”

又是一陣引擎轟鳴聲，8架雙引擎飛機再次從頭頂掠過。

中年男子頓時打消了猶豫，說道：“海濤，記錄！7：45分，陸攻九六轟炸機20架，方向向西；7點57分，陸攻九六轟炸機8架，方向向西。”

“海濤”還在記錄之時，空中又傳來一陣刺耳的轟鳴聲！

“8：01分，陸攻九六轟炸機12架，方向向西。三批次飛機全部從漢口王家墩機場起飛。命令夢婕，立即發報！”

周至柔看著眼前的電報，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空襲王家墩機場后，周至柔將王樹明拼死撈出的照相底片沖洗了兩份，分別請中蘇航空專家仔細評估轟炸毀傷效果。通過航空照片判讀，兩國專家得出的結論驚人一致：漢口王家墩機場遭到了嚴重破壞，至少三個月、甚至六個月都不具備起降轟炸機的條件。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受損的塔臺、跑道和油料、彈藥設備就已經恢復，馬上能對我縱深進行戰略轟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