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媽？我那個媽不是老早就跟著有錢……”丁曉一話說了一半，突然反應過來，她不敢相信地去看丁磊強，丁磊強卻眼神飄忽地東瞄西看，就是不跟她投射過來的視線發生“對接”，反倒是對眼前那碗飄著油條的豆漿特別感興趣，落在上面的眼神執著仿佛能看出一朵花。

　　“……你看看最近什么時候有空，我帶你去見見她……你們倆也正式認識認識。”

　　丁曉一一口氣灌下了半碗豆漿，總算把沖口欲出的“我擦”跟沒來得及嚼上兩口的油條一塊懟了下去，她張了兩次嘴，最后小心翼翼看丁磊強，吐出三個字，“趙大媽？”

　　丁磊強扭頭瞪了她一眼，丁曉一嚇得胃都跟著抽了一下，她居然從老爸的臉上看到一抹真切的羞澀跟難堪，丁曉一活了快三十年了，哪見過這副模樣的老父親啊！

　　“不是你趙大媽！”丁磊強明顯有點氣急敗壞了。

　　“哦。”丁曉一倒也不覺得意外，她在腦子里搜索了一下跟丁磊強走動頻繁的中老年婦女，結果數量太多，手頭已知的條件又太少，一時半會兒之間根本確定不了合適的人選，她瞥了時間，決定不動聲色地繼續打探。

　　“您這是……已經決定好了？”

　　“嗯，定了。”一貫話嘮的丁磊強惜字如金。

　　那還真是“要有媽”了。

　　丁曉一舔了舔嘴唇，臉上多了幾分八卦的意味，“……您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兒啊？”

　　“就最近。”丁磊強給出了一個相當模糊的時間。

　　“哦，怎么認識的啊？”丁曉一早就顧不上吃飯了，雙手托腮好奇地追問。

　　“……上網認識的。”

　　丁曉一腦子嗡得一聲，瞬間彈出了十幾個典型網絡詐騙案例的彈窗，每一個都是騙財又騙色的，關都關不掉，她托著腮的手不自覺地交握在一起，心里開始七上八下的。老爸這要真是遇上騙子，讓人騙點錢還無所謂，可要是騙了感情，這事兒也就大了。

　　要是丁曉一沒記錯的話，這是丁磊強這么多年，第一次動了真感情。

　　丁磊強今天63，看起來就跟剛過50歲似的，頭發都沒幾根白的。

　　他年輕的時候跑船，曬得黝黑锃亮，一身的疙瘩肉，臉上也沒點笑模樣，小孩兒看到他都低眉順眼地貼著墻根兒走，丁曉一這個當閨女的，看著他都心里犯怵。饒是如此，三十年前的丁磊強也是個遠近聞名的帥小伙兒。

　　其實就算到了現在，他也是個有腹肌的帥老頭。

　　可從丁曉一三歲那年她媽“病死”，在她14歲之前，丁磊強都堅持著歌說法，到現在二十五六年了，丁磊強再也沒跟哪個女人定下過。

　　“我怕她們虧待了我閨女。”

　　丁磊強四十歲之前，上趕著想嫁給他的女人烏泱烏泱的，讓人逼急了的時候，丁磊強就丁曉一推出來做擋箭牌，丁曉一的小書包里塞滿了丁磊強從國外帶回來的各色棒棒糖，自然配合萬分，她也不吵不鬧，只是坐在小馬扎兒上默默垂淚，哭走的女人一只手都數不過來。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街坊鄰居都以為丁磊強是對“病死”的媳婦余情未了，他們經常當著丁曉一的面兒感慨丁磊強的遇人不淑，偶爾還會逗一逗丁曉一，問她有沒有想媽媽。

　　丁曉一完全不給面子地搖頭，自然又引得眾人一陣唏噓。

　　丁磊強有時候也問，丁曉一還是搖頭。

　　她是真的不想，因為她早就不記得自己親媽長什么模樣了。

　　說來也是奇怪，丁曉一雖然忘了自己親媽的樣子，可她穿著大擺碎花長裙，拎著大紅色的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過天井的紅磚路，坐上停在門口的一輛黑色小轎車絕塵而去的背影，卻像是刻在了丁曉一的腦子里。

　　丁曉一常常懷疑自己的這段記憶的真實性，這樣生動的景象真的可能被不到三歲的自己記住嗎？還是說，這不過是道聽途說后的再加工？

　　是啊，她親媽當然不是病死的，而是扔下她跟老爸，跟著有錢人跑了。

　　丁曉一無從得知當丁磊強結束了在海上半年之久的漂泊，兩手拎滿了各地的禮物，滿心歡喜地回到家里，面對人去樓空時，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想來是心都涼透了，不然何至于這么多年都暖不過來呢？

　　哪怕時間久了，久到他們父女倆能把“老媽跟著有錢人跑了”這檔子事兒當成段子來講，丁磊強心里的冰碴兒也沒化開。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些什么，但是這位打開自家老爸心扉，讓他“第二春”姍姍而來的“新媽”，萬一要真是個騙子，那可真是作孽了！

　　丁曉一眨了眨眼睛，腦子里的千言萬語終于匯成一句話，“……她借了你多少錢？”

　　丁磊強跟看傻子似的看著丁曉一，“你這丫頭怎么說話呢，她不是騙子！”

　　“這就護上了？有了媳婦您就不要閨女了，反臉也太快了，咱倆認識多少年了！”丁曉一也是萬萬沒想到，“……真不是？”

　　“真不是，說起來還挺有緣分的，她閨女也是你們公司的。”

　　丁磊強輕飄飄地又扔下一個重磅炸彈。

　　“我們公司？藤力？”丁曉一覺得這事兒真是太扯了，她一想到在不久的將來，某個同事會變成自己名義上的“姐妹”，身上的雞皮疙瘩就一層一層地停下來。

　　“嗯，好像叫……今什么，還是什么今來著。”

　　“今？今天的‘今’？”丁曉一在藤力干了有幾年了，公司的人大半都認識，她在腦子里把這些人過了一遍，卻發現沒有一個名字里帶“今”字的。

　　難道是今年新來的實習生？

　　“全名叫什么啊？”

　　“我就掃了一眼，也記不大清了。”跟丁曉一迫不及待的狀態不一樣，丁磊強倒很是淡定，“別急啊，一塊吃飯的時候，不就見著了嘛！”

　　丁曉一還想說什么，丁磊強卻轉頭看了一眼時間，“這個點兒你是不是要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