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餃子的面還是剛入冬那會許磊磊她媽在她爸回來的時候買的。

　　她爸在鄉下過得也挺苦，頓頓苞米面餑餑大碴粥，據說一年到頭都是白菜燉豆腐，除了咸就再沒多余的滋味，趕上哪天食堂師傅心情好，才能太陽打西邊出來似的往里頭加兩把粉條放兩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吃他個甜嘴巴舌。

　　所以她爸終于有機會到了家，最饞的就是那一口十分開胃的酸菜餡兒餃子。

　　她媽對她爸可謂是有求必應，基本上提什么要求都會被滿足，許磊磊在家中的話語權和她爹的一比，那差得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問題，起碼得上到三四個。

　　她挺盼著她爸回來的，最好天天都在家。

　　可也知道這種想法忒不切實際，就是因為她爸在縣里沒工作才去的鄉下，家里眼下已經差不多是度命的狀態，要真按著她的想法來，那就得集體去喝西北風了。

　　“度命”這個詞，是她從鄰居嘴里聽來，按照字面意思給了自己一個解釋，并學以致用的。

　　沒錯，鄰居口中的“度命”，正是說的她家。

　　許媽媽干活麻利，包餃子也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完成，所用的時間和平時做一頓飯差不多，許磊磊多次在旁邊躍躍欲試地想幫她搟皮，都被許媽媽干脆利落的一句“看你的書去”給擋了回來。

　　可她一看書就打瞌睡，且英語書上的那些單詞百分之八十都是它們認識她而她與它們不熟，無論見過多少次面，都跟第一次碰到一樣。

　　“媽，這些都咋讀啊？”

　　許媽媽抽空偏頭看了一眼，開口給她念，“Iamgoingtoschool，”念完又開始不耐煩，“學校老師都教的東西，你咋還學不會呢？”

　　“我不聽不懂嗎我！”

　　“聽不懂就查詞典，給你買的詞典連翻都不翻，跟新的一樣！音標也教了，就照著讀唄！”

　　許磊磊撇著嘴說：“媽你說我咋就沒繼承你英語好這個優點呢？”

　　“你啥都沒繼承上！”她媽白了她一眼，繼而哼了一聲，“當初要不是你大姑一天一封電報隔三差五寫信，非要死要活地讓你爸回來，你媽就留學校教書了！”

　　許磊磊幻想了一下她媽當老師的模樣，再看看現在的情形，嘆了口氣。

　　“要是留校了也不至于現在在這受這些罪，”她媽又說，“媽為啥天天讓你學習？還不是不想讓你走媽走過的老路！”

　　“那我學習不好啊，”許磊磊十分苦惱，“小學的時候我還能跟上呢，初中老師講課太快了，我腦子都跟不上趟，媽你說我是不是缺什么營養啊？”

　　她媽看了她一眼，“可能缺心眼兒吧！”

　　許磊磊怒目，“切！”

　　“你們同學都買的啥練習冊？”許媽媽忽然抬眼問。

　　許磊磊心里咯噔一下，撒謊不打草稿，“沒有，我同學也沒買，做的都是學校發的那些。”

　　她不是許家明，家里的經濟狀況她早就知道了，現在維持基本生活都已經捉襟見肘，要是再勻出錢給她買練習冊，那估計連白菜燉土豆都要偷工減料了。

　　吃和學習比起來，還是得吃排在第一位。

　　忽然想起一件事，許磊磊沒過腦子的說：“青城說他有空幫我和莫莉補習呢！”

　　許媽媽臉色不善地“嘶”了一聲，扔了餃子一把提起許磊磊的耳朵，“你咋又跟他混一塊去了？不是不讓你跟他玩嗎？”

　　“哎媽疼疼疼……媽！”許磊磊眼淚都已經在眼眶里打轉了。

　　許媽媽手勁不松反倒變本加厲，提著她的耳朵左右晃，“我問你話呢，你咋還跟他混一塊呢？”

　　許磊磊想把自己的眼淚擠出來博取同情，奈何與生俱來的皮讓她沒辦法在這種時候激發出她媽內心里的柔軟，且剛還打著轉的眼淚此刻竟然說沒就沒，任她怎樣努力，眼淚仍然走的頭也不回。

　　“啊呀——媽！你先松開，松開啊，我耳朵要掉啦！”

　　“掉不了！”

　　“媽！”許磊磊氣憤大叫。

　　“干啥？”

　　“你再不松手我喊啦！一會把我奶給喊過來了！”

　　許媽媽聞言手勁兒一松，然而沒等許磊磊的那陣疼緩過來，她媽緊接著又一巴掌隨之而來，結結實實地拍到了她的后背上，許磊磊身子慣性往前一撲，差點一頭栽進餃子餡兒里。

　　幸虧她眼疾手快的拿手撐了一下。

　　許磊磊抓狂，“媽，你不想吃飯了？”

　　許媽媽把裝餡兒的盆兒挪到另一邊，揚起下巴偏頭瞪了她一眼。

　　“莫莉不是耽誤好長時間的課嗎？青城就說可以給她補一下，我就順嘴也提了唄，反正一個兩個對他來說又沒區別，再說現在不讓他給我補一下，等他高三了就更沒空了，到時候我找誰啊我？”許磊磊使勁擰著眉頭跟她解釋。

　　“同樣的東西人家咋就能學會？你咋就學不會？”

　　許磊磊“嘖”了聲，沒好氣地說：“我缺心眼兒！”

　　“對你就是缺……”許媽媽忽然噗嗤一下笑了。

　　許磊磊本不愿理會她，奈何沒繃住，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媽……”

　　“干啥？”

　　許磊磊糾結了一下，又一次問出曾經問過無數次的問題：“你到底為啥那么反對我跟青城玩啊？”

　　“問那么多干啥？”

　　“我就想知道啊！”

　　“大人的事你小孩兒別管！”

　　“那我跟青城都是小孩兒，你們大人也別管我們小孩兒的事！”

　　“許磊磊！”許媽媽當即把筷子摔到盆兒里，“你不聽我話是吧？”

　　“媽！”

　　許媽媽大手一揮，“別媽媽媽，媽媽媽，一天天總媽媽啥呀？我不是你媽！”

　　許磊磊破罐破摔，“哦，李鳳華！”

　　許媽媽倆眼一豎，抓起身邊的雞毛撣子就要往她身上招呼，“小兔崽子你說啥？李鳳華是你叫的？”

　　許磊磊當機立決的兩手蒙住頭蹲下，脖子不自然地痙攣一下，十分識時務地說：“媽我錯了，我啥也沒說！”

　　緊緊閉著眼睛等了好一會，許磊磊也沒等到雞毛撣子落到自己身上，忽聽“咣啷”一聲，她扒開眼睛稍微看了下，發現雞毛撣子已經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了。

　　許磊磊頓時如蒙大赦，站起來整整衣服，笑嘻嘻地湊到她媽身邊，“媽！”

　　她媽不想搭理她，把臉轉到了另一邊。

　　“哎呀，媽！”

　　“躲開，別耽誤我包餃子！”

　　“那你答不答應啊？”

　　“答應啥？”

　　“我找青城給我補課，啊，免費的呢！”說到最后，許磊磊幾乎開始央求，“啊，行不行啊？”

　　“躲開，我包餃子呢！”

　　“行不行啊？”

　　許媽媽沒說話，低頭專心致志的給餃子皮封口。

　　“不說話我當你默認了！”許磊磊說完，轉身繼續翻書。

　　許媽媽仍然不說話，餃子包的那叫一個快。

　　正昏昏欲睡時，許磊磊她奶領著許家明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