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莫莉的時候，許磊磊這才完全信了她媽之前對她說的話——兩個人都過那么多年了，哪能是說離就離的。

　　不知道是誰心里先想通放下，或是誰先忍不住服了軟，也說不上到底是誰小心仔細地搭好臺階，以便讓對方能走得個穩穩當當。

　　即使先前他們夫妻倆之間的關系已經鬧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且勢必要拼個你死我活出來。

　　莫莉說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松了口氣還是什么，她和許磊磊肩并肩坐在墻根下的大石頭上，整個人看上去都是無精打采的，平靜地將這幾天的事情講給許磊磊聽。

　　又一場大雪來臨，眼前白茫茫一片，鵝毛似的雪花輕飄飄到處飛，沉默許久的許磊磊吸了吸鼻子，感覺自己的鼻毛好像都上了霜，黏到了一起。

　　“你爸除了老喝酒之外，好像其他方面還行是吧？”

　　這句話把莫莉給問住了，她從來也沒從這個角度想過她爸。

　　她對他唯一的情感就只有“恨”，日積月累的那種。

　　“不知道，”莫莉垂著眼，盯著褲子上剛剛落下來的一片雪花，“他有啥好說的？”

　　許磊磊說：“我看他平時要是不喝酒的話，跟你家鄰居也能聊的挺好呢，喝完酒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莫莉冷笑，“是嗎？我覺得他不喝酒也不像個人，要不我的腿也不會折了！”

　　許磊磊抿唇沒說話，其實心里是認同了的。

　　他們仨同樣都進了派出所，莫莉卻是受懲罰最重的那個。

　　她雖然被伺候了一頓搟面杖，但好在事后還有她媽給她擦藥與小心照顧，袁青城……他除了挨了那群混混一頓打之外，家人怎么舍得打他？

　　“那……你以后咋辦啊？”

　　“能咋辦？”莫莉的語氣跟眼前的大雪天有的一拼，“我從小時候開始都挺到現在了，還有啥挺不過去的？”

　　“你爸要是再像這回似的打你呢？”

　　“那我就離家出走，”莫莉似乎早就給了自己這個答案，說的不假思索，“反正我媽跟他是離不了，我要是走了，我媽也不至于落單，他看不上我，但總歸不會把我媽咋樣，我就是走了也挺安心的。”

　　“你能去哪？”許磊磊每次聽莫莉這樣說完之后都會心急的不行，“你有錢嗎？你還能去外地咋的？”

　　莫莉無所謂地聳肩，“有啥不能去的？啥地方還不是人呆的了？別人能去我咋就不能去呢？真要把我逼急眼了，就是爬我也能爬到外地去——”

　　“許磊磊！”

　　莫莉話音還沒落下，就聽見不遠處傳來的喊聲，她忽地心中一空，方才的豪言壯志好像瞬間就成了一席空話，她咬住舌頭，恨不能把時間倒回去，將那番話掐死在喉嚨中。

　　許磊磊聽見聲音立即偏過頭，見袁青城拎著書包咯吱咯吱踩著雪上來，立即放大了笑臉，“下午還去學習嗎？”

　　“不去了，”袁青城遠遠地答，“雪太大，我要偷懶！”

　　“太好了！”許磊磊高興的將頭轉回來，對莫莉說，“咱倆下午有地方呆了！”

　　莫莉勉強笑了笑，嘴唇動了一下，卻沒有說話。

　　袁青城自己還在雪地里艱難前行呢，就先把人給叫上了，“走啊，去我家啊！”

　　“啊，”許磊磊應了一聲，伸手去拉莫莉，“走，快走，我快要被凍死了！”

　　莫莉下意識小幅度的掙扎一下，許磊磊光顧著拽她往對面走，并沒有發現她的異樣，把袁家大門敞開，兩人迅速跑了進去。

　　“姨，我叔沒在家啊？”許磊磊開門先冒了個頭，見袁母正從廚房里出來，便笑嘻嘻地問道。

　　“沒呢，你叔出去跟人吃飯了，”袁母看見許磊磊，臉上立即出現了笑意，“進來啊，外頭怪冷的！”

　　“啊，”得到許可，許磊磊便把整個身子都探進去，莫莉緊隨其后，“青城馬上就進屋了！”

　　“不用管他，你倆別凍著，”袁母說著拿過笤帚幫她倆把鞋子上的雪掃掉，“大衣脫了吧，涼氣都進身體里了！”

　　許磊磊嘿嘿笑了聲，跺著腳邊脫邊說：“我倆都在外頭坐一上午了！”

　　“那咋不來這？”袁母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一上午都給青城縫被子，還沒得空出去看看，這會給他做飯才稍微閑下來。”

　　“外頭下老大雪了，我跟莫莉尋思打雪仗呢！”

　　莫莉忍不住偏頭看了許磊磊一眼，她倆啥時候這么尋思過了？

　　“也不怕感冒！”

　　許磊磊又是嘿嘿一笑，同莫莉擠了擠眼睛。

　　說話的工夫，袁青城也從外面進來了，剛一開門就跟站在許磊磊身后的莫莉撞了個正著。

　　“哎？”袁青城大叫一聲，“這誰，誰堵門口呢？”

　　莫莉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發不出一個正常的聲音了，她從嗓子眼兒里咕噥幾聲，笑的極其不自然。

　　“你開門怎么不看著點啊？”許磊磊手疾眼快趕緊把人給拉了過去，“你都撞著莫莉了！”

　　“我還以為是你呢！”袁青城跺去鞋子上的雪，脫下羽絨服掛到衣架上，“要是你的話我肯定要再使點勁兒，保證讓你趴地上起不來！”

　　許磊磊大叫一聲，張牙舞爪的要上去打人，袁青城長臂一伸就輕松把她擋在了安全距離之外，瞧著她氣急敗壞的樣子，他就呲著一口大白牙沖她笑。

　　莫莉一直想在他倆之間插句話，哪怕是一句不咸不淡的純打招呼呢，可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她看著許磊磊和袁青城之間的互動，眼睛猛地被刺痛，心里有了一點難過。

　　突如其來的難過。

　　以前應該不是這樣的，莫莉心里自顧自地想著，以前，以前是什么樣來著？

　　哦對了，今天的場景要是放在以前，她肯定早就加入進去了，怎么也不會直挺挺地杵在這，跟誰欠了她八萬吊錢似的。

　　可為什么以前就行，現在不行了呢？

　　這感覺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莫莉捫心自問，發現自己根本尋不到源頭。

　　好像這樣的笑鬧在她眼中突然變成了唯一的存在，開玩笑也好，閑聊也罷，都該只是在她和袁青城之間發生的事，不該再有個許磊磊夾在其中。

　　莫莉心頭一跳，被自己這樣的想法給嚇到了。

　　可轉念又一想，有許磊磊在，她就沒了任何存在感，誰都注意不到她，這是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這也是為什么她今天就算是被凍死也沒先提議去對門呆著的原因……她不想跟許磊磊一起去。

　　什么時候才能只有她和袁青城單獨相處呢？她有信心也能做到讓氣氛變得這么熱絡的。

　　莫莉在心里獨自念著自己的小九九時，人卻已經被許磊磊拉到了屋子里，袁母加了兩雙碗筷在桌上，轉身又去廚房忙活去了。

　　大概是沒想到家里突然多出來兩張嘴吃飯，飯菜沒準備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