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山沒料到自己聽到的是這樣的答案，只覺得胸口有一股悶氣，無聲無息地堵了上來。

　　看來前路很不明朗。

　　不管怎樣，穩住面前的局勢再從長計議。于是他說：“所以，你看，我們兩個互相給對方打個掩護，這不是很好嗎？”

　　葉禎心不說話，烏黑的眼珠子直直地看著郁青山，她試圖從郁青山的眼底里看出點什么，可對方畢竟比她多吃了幾年飯，也在執法一線干了五年，比她這個剛剛從象牙塔出來的研究生自然老練許多，目光里一片坦然，什么都看不出。

　　正在兩人沉默的時候，林森來敲門了：“郁隊，周局問你報告寫好了沒有。”還不等郁青山回答，門已經被迫不及待地推開，林森躥了進來，張大眼睛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

　　郁青山看一眼葉禎心。

　　葉禎心悶悶地把到了嘴邊的解釋吞了回去，坦然地對著林森笑了一笑，顯然，她接受了他的提議。

　　郁青山心里舒坦了。

　　“好了。”他回答，順手點了一下鼠標，辦公桌上另一端的打印機開始運作，將剛剛寫好的案情報告打印出來。

　　“是大峰山的案子？我可以看嗎？”葉禎心眼睛一亮。

　　郁青山點點頭。

　　葉禎心取過報告，仔細閱讀起來。她低著頭認真思考起問題的時候的樣子格外可愛，烏黑的長睫毛低垂，一顫一顫的。

　　郁青山覺得自己的心里被那對睫毛拂得癢癢的，一抬眼，看見林森正伸著脖子打算湊過去一起看，郁青山眼睛一瞪，又打印了一份扔給他：“拿去給周局。”

　　趕緊把這個礙事的家伙打發走。

　　葉禎心認真地讀著案情報告。

　　這幾天，監察大隊聯合公安部門，對大峰山附近的無害化處理企業進行了排查，初步確定了案情，涉案企業是一家叫做秀山市工業和醫療廢物處置中心有限公司的企業。

　　雖然冠著“秀山市”的名號，但這是一家普通的私企，而太平樟村這一批病死豬，就是大約半年前被送到這家企業進行無害化處理的。

　　秀山市工業和醫療廢物處置中心是一家具備處理危險廢物資質的企業，其許可經營項目為湖州市范圍內的危險廢物和醫療廢物的收集、貯存、處置。工業和醫療廢物的處理技術要求是遠遠超過病死豬的，可以說，處理病死豬對于這家企業來說，不是一件難辦的事，之所以選擇鋌而走險，將病死豬拉到大峰山北面填埋，無非就是利益驅使，兩個字，省錢。

　　經過環保和公安部門幾天的查訪，案件情況基本明朗，大約半年多以前開始，秀山市工業和醫療廢物中心有限公司在處置病死豬過程中，受利益驅動，在公司負責人項斌的指使下，將全市運來的應該焚燒處置的部分病死豬拉至大峰山，砍成大塊碎塊之后予以掩埋。據犯罪嫌疑人交待，這半年來先后作案了8次，累計掩埋的數量有400噸左右，和挖掘出來的數量一致。

　　“下一步怎么辦呢？”葉禎心讀完報告，抬起頭來問。

　　“幾個涉案嫌疑人都已經被警方拘留，下一步就是整理案卷，移交法院，等待法院的判決。另外，政府也已經對涉案的鄉政府人員啟動問責程序。”

　　“會判幾年？”葉禎心問。

　　郁青山想了想：“刑法第三百三十八條規定，違反國家規定，排放、傾倒或者處置有放射性的廢物、含傳染病病原體的廢物、有毒物質或者其他有害物質，嚴重污染環境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

　　葉禎心咋舌：“才三年以下？”

　　郁青山點點頭。是的，三年以下。

　　葉禎心有點不敢相信，她親眼所見，整片的山野里，大堆的黑色塑料袋裹著腐爛發臭的死豬尸體，那場景多么的觸目驚心，多么讓人震驚，還有太平樟村的村民們，這半年來的擔驚受怕……三年，三年怎么夠！

　　沉默了許久，她才輕輕說了一句：“違法成本太低了。”對那些已經喪心病狂，賺斷子絕孫錢的無恥之徒，三年算的了什么。

　　郁青山亦沉默了。

　　確實，在目前的法律規范下，環境違法的成本還是偏低。在2014年，曾有一家廢電池熔煉廠將煉鉛產生的酸液倒入水溝，使水溝附近10畝土壤被污染，該案件被查辦后移交法院，判決結果是煉鉛廠老板被判處有期徒刑8個月，罰金10萬元。

　　8個月，10萬元，對于辛苦奮戰在環保一線的執法者來說，仿佛是一種無聲的嘲笑。

　　小馬難拉大車，是環境違法低成本的真實寫照。

　　2015年，新《環保法》出臺，按日計罰、對企業負責人人身的處罰等規定使違法成本有所增加，但處罰的力度仍然在企業可接受范圍內的商業成本內，沒能從根本上解決“違法成本低”問題。

　　在探索以法治污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