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禎心回到辦公室，看了看時間，尚早。

　　打開許久未開的電腦，順手檢查了一下郵箱，果然有新郵件，是四天前，Nate發來的。

　　Nate告訴她，他收到了J·ROWLING的錄取通知書。

　　葉禎心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

　　我的天！

　　她快速檢查了一遍自己的郵箱，沒有來自J·ROWLING的信件，沒有她。

　　那一瞬間，失望涌上來。

　　但J·ROWLING向來都是分散錄用實習生的，這倒不能說明她沒有機會了。深呼吸，鎮定下來，她給Nate回了一封信表示了自己的祝賀和羨慕之情。

　　關上郵件，她靜靜地坐了一會兒。

　　剛才，在得知Natr被J·ROWLING錄用，而自己飛速地檢查收件箱的時候，心中一閃而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這種情緒仿佛叫做……

　　猶豫？

　　可她不應該有任何猶豫才對，如果收到了J·ROWLING的錄用通知書，她肯定會馬上跳起來訂機票就走才對。

　　不，不可能是猶豫。

　　甩甩頭，葉禎心將這股莫名的情緒拋到腦后。

　　傍晚時分，暗訪小組正式出動。

　　這次暗訪排查工作由市局領導牽頭，分成了好幾個小組，分別赴云浮江上下游8個不同的點位，對可疑的污染源進行排查。

　　出動之前，全體人員在院子里集合。

　　市監察支隊的支隊長訓話，再三叮囑要小心行事，在取證的同時要注意人生安全。夜很靜，沒有風，頭頂上的大樟樹都是靜謐無聲的。

　　這樣的氛圍，讓葉禎心沒來由地有些心慌。

　　她是第一次參加執法行動，從前看電影，看警匪片，里面的主角們潛入犯罪分子的基地往往都以一場火拼結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不過，環境執法而已，總不至于這么血腥吧？

　　她和吳露琳都被分在郁青山的第五小組，加上林森以及其檢查地渡口鄉環保所的兩名隊員，總共6人。

　　渡口鄉位于南明湖上游大約3公里處，就在云浮江的南側。

　　一直以來，渡口鄉的食品加工業都十分發達，可以算是其所在的碧石縣的支柱產業之一，食品加工廠密集地集中在云浮江南岸的工業園區。

　　就著天色，車子悄悄開進渡口鄉。

　　盛夏的7點半，夜幕已然降臨，但渡口鄉這一片食品加工廠還在生產。這一片加工廠主要生產的是真空包裝的鹵味食品，夏天正是喝啤酒就鹵味的時候，因此訂單量非常之大，從5月份開始工廠就加足馬力沒日沒夜地趕訂單。

　　食品工業排出的廢水成分非常復雜，基本都包含有機物，尤其鹵味屬于動物性食品，動物性食品加工廠排出的廢水中，通常還包含了動物排泄物、血液、皮毛和油脂，甚至還會有病菌，廢水耗氧量非常大，比植物性食品加工廠所排出的廢水的污染性強得多。

　　不過，這類污染廢水的毒性倒是不強，它最大的特點是富含有機物，容易腐敗，使水體富營養化，導致藍藻之類的藻類迅速增殖，消耗水中的氧氣，造成魚蝦的水中動物的死亡。

　　車子從一排排燈火通明的廠房外面駛過，郁青山在給兩個新人科普食品工業廢水。

　　因為是暗查，沒有開執法車，而是找來一輛七座小面的，吳露琳和葉禎心兩人坐在最后一排，郁青山則坐在中間。

　　吳露琳趴在郁青山的座椅靠背上，滿眼星星：“哇，郁隊，我發現你什么都懂，真是我們環保的百科全書啊！”

　　旁邊的林森不服氣：“這些我也懂啊！”

　　郁青山淡淡一笑：“這是環保人都應該有的常識，日子久了你們也就都知道了。要說百科全書，局里那么多專家，怎么都輪不到我。”

　　他的謙虛讓吳露琳更加佩服，趁著沒人注意，小姑娘在葉禎心耳朵邊上悄悄咬：“禎心，我好羨慕你哎……”

　　葉禎心被她曖昧的樣子弄得臉發燙，瞪她一眼。

　　車子直奔云浮江旁邊的廢水排放口。按照規定，這些加工廠必須對自身生產所產生的廢水進行預處理，達到標準后才可以通過底下管道排進云浮江。

　　在渡口鄉環保所小張的帶領下，很快找到污水入江口。

　　入江口隱藏在一座石橋之下，很是隱蔽，只修了一條窄得剛剛能容一人通過的石板梯，且沒有欄桿，幾人手里拿著手電筒，逐個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才走了一半，就聞到令人很不舒服的味道，等到了排水口，幾個手電筒一照，葉禎心險些把晚上匆忙啃的面包吐出來——

　　由于長期受到污水口排出的污水沖刷，污水口下方的土地已經形成了一個水坑，此刻水坑里的水渾濁不堪，上面還浮著黑色的不明物質，更令人作嘔的是積水下隱約看見成千上萬條紅色的細小蟲子在水里扭動。

　　是紅線蟲。

　　紅線蟲是一種環節動物，體色鮮紅，像一根短短的線頭，一端扎進污泥里，另一端則露在水體里，在水中集體毫無規律地顫動，一旦受到驚嚇，就會集體縮回到污泥中。

　　紅線蟲是養殖魚類很好的天然飼料。如果能克服心里障礙，人類也可以食用。當然，雖然它本身對人體沒什么影響，但由于生活在污水之中，身上帶著的細菌和排泄物都會對人體的腸胃造成不適，比如惡心，嘔吐，腹瀉等。

　　不過，我大中華地大物博，好吃的東西多了去了，估計也沒什么人會去吃這個東西。

　　吳露琳湊近一看，當下就吐了。

　　“我的媽啊，這是什么鬼東西？”她現在覺得自己渾身都發癢！

　　“這是紅線蟲。”葉禎心解釋，“喜歡生活在富含有機物的淤泥水域。”這里長了這么多紅線蟲，看來有機物污染挺嚴重的，“而且，”看著吳露琳嫌棄的樣子，她故意說，“你不是最喜歡吃鰻魚飯了嗎，這可是鰻苗的主要飼料哦……”

　　吳露琳嫌棄地往后退一步。

　　“你別說了！我宣布，從此刻開始戒鰻魚飯！”

　　一群人都笑了，郁青山哼笑一聲：“愣著干嘛，拍照取證啊！”

　　吳露琳苦著臉，輕輕呼吸調整好情緒，仿佛一旦呼吸重了，就能把水里的紅線蟲吸進鼻孔里是的，從包里掏出相機，就著手電筒的光，咔嚓咔嚓迅速把排污口周圍的情況都拍照記錄下來，嘴里直喊著太惡心。

　　“禎心，你該不會還要在這種地方采樣吧？”看著葉禎心從隨身的箱子里掏出瓶子，吳露琳問。

　　這水，好惡心的，碰到手不知道會不會爛。

　　葉禎心沒看她：“不然我來干嘛？”她蹲下身，輕吐了一口氣，強忍著惡心的情緒，裝了一小瓶子水樣。

　　“好了，走吧。”

　　吳露琳跟在她后面，連連感嘆：“佩服佩服，我現在才知道你們做現場采樣的都有苦。想想之前我在辦公室做文職，真的是太幸福了。”

　　要不是這一趟被抽調到暗查小組，她還真不了解現場的情況。

　　不由地對自己的同事們又敬佩了幾分。

　　一行人摸黑在江岸邊朝前走。

　　“剛才是哪里排出的污水？”郁青山詢問小張。

　　“這是鎮里的雨水管，不過從目前的狀況來看，肯定有一部分生活污水排進來了。這前面的一塊就是鎮里的老區，雖然前年開始鎮里就在做雨污分流的工程，但老鎮區人口密集，道路又狹窄，大型的機械開不進去，工程一直沒有完工。現在老鎮區里住的有大多是在食品加工廠里打工的外來務工人員，原居民都已經搬到新鎮區去了，老房子的污水處理設施比如化糞池，常年都是滿溢狀態。”對方對這個情況顯然早就了若指掌，“我們一直都在督促相關部門整改，可是進展非常緩慢。”

　　郁青山點點頭。

　　這恐怕也是影響附近水質的主要原因之一。

　　每當遇到這種問題，他總是有些無力感。企業違法生產可以關停、罰款，可城市基礎設施不到位，又不能禁止居民排放生活污水，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污水流入云浮江里。

　　“園區的地下污水通道在哪里？”今天來的主要目的是要排摸這片食品加工廠的污水處理情況的。

　　“前面。”

　　不多時，一群人就到了地下污水通道入口處。

　　污水管道在前方不足一米處，但腳底下的路已經斷了。

　　排水口直徑大約有一米五，從河道墻壁上伸出來三寸左右，離水面有半米高，此時正往外流著污水。那水的顏色僅用肉眼觀察，已經是渾濁不堪，綠得發黑，混入腳下的河水中。

　　河水顏色發暗，看不出深淺。

　　葉禎心還在觀察，環保所的人就先說了：“這水挺深的。如果要進去的話，要從這邊爬過去。”他指了指河道墻壁上凹凸不平的石塊。

　　“要爬進去？”葉禎心和吳露琳幾乎是同時發問。“到里面去？”葉禎心再次確認。

　　那人一臉莫名：“當然，不進去怎么看得到里面的情況？而且我們還要到企業的排污口去采樣，你看那些廠房外面都有攝像頭，翻墻進去肯定馬上就被發現，只有這里才是唯一能溜進去的通道。”

　　“可是……”

　　葉禎心拍了拍吳露琳的肩膀：“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大不了回去全身消毒。”還能怎么辦，職責所在，再不情愿也得硬著頭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