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聲口哨
作者:口哨兵|發布時間:2018-05-14 01:07|字數:3857
引言:
很久之后,那條路上再沒有站崗的人;再很久之后,人們都忘了那條路是兵修的;兵不著軍衣要上那條路,也要交錢了。
這是兵和路的故事,故事結束于那支部隊的裁撤,開始于這條路的盡頭。那里據這兒有七個小時車程,如果有輛好車,也許能快十五分鐘。盡頭有個山包,山包上是藏民的蕃旗,蕃旗后面,是座軍營。
很久之后,酒寺泉想起那座軍營,那里還有他兄弟們的背影。
正文:
一聲口哨
如果沒有人吹出那聲口哨就好了。酒寺泉趴在地上,一起趴在地上的還有三百名新兵。操場上黑壓壓的,禮堂前面的高臺上,士兵正在拆下慶祝中秋節的標語。月餅還在眼前的桌子上放著,天黑透了,圓月此時被烏云遮住,前五分鐘整個軍營還在歡天喜地中觀看表演共度中秋呢,突然這個中秋節就戛然而止了。
酒寺泉后來想,事情的變化,似乎就是從那個中秋節開始的。
中秋節那晚,按照慣例,部隊駐地的學校師生會前來慰問演出。從下午開始,新兵營的氣氛中開始充斥著某種類似戀愛或是春天一類的氣氛。班長們相聚打牌,新兵們相視的眼中秋波滿滿。微笑與激動摻雜著表現在每個人臉上。過節了,大家都放松下來。
十三班的兵們早就準備好一切,離晚會開始還早,新兵們坐在地上,手里攥著馬扎。酒寺泉仍有任務,是給全班戰士擦亮皮鞋。他年紀最大,大學畢業后來當兵的,比已經開始服役第四年的班長還大兩歲。班里最小的是九七年的,酒寺泉覺得自己像他叔叔。因為年紀大又有文化,大家都稱他老酒。班長認為他比那些小孩們心細,也總把艱巨的任務交給他,比如說擦皮鞋。還特意囑咐他一定要亮亮的。
酒寺泉已經擦了九雙皮鞋,其他人在地板上吵鬧,幻想著今晚的演出。酒寺泉有些苦悶,他想對象了,來這里這么久,沒有一點兒她的消息。臨入伍時她含淚的面龐浮在眼前,風里翻飛的是她理不住的亂發。
“幾點了?”
“快七點半了。”
“那得快點,就要集合了。”酒寺泉抓緊時間擦皮鞋。恰在此時,集合哨吹響了。班長跑回班里換皮鞋,可他的皮鞋,酒寺泉還沒來得及擦。
班長看著皮鞋,愣住了。酒寺泉抬頭看著班長,想要猜測他表情下的想法。
班長沒說話,換上皮鞋抬腳在褲腿上蹭了蹭,跑了出去。
酒寺泉也趕緊跑出去。集合后,晚會就要開始了。
班長們隊列到營門口歡迎前來慰問的演出人員。酒寺泉的班長站在第一列,他看了看別人锃亮的皮鞋,又把自己的在褲腿上蹭了蹭。鞋面上是沒灰了,但沒上油的皮鞋就是不亮。這一舉動引起了站在身后的十四班班長的嘲笑,繼而排長也發現了。
“你的皮鞋不擦油?為什么不擦油,我看你的臉倒是挺油……”
十三班長被斥得臉紅脖子粗,還被迫與身后得十四班長換了個位置。在眾人前受到數落還不能第一眼就看到來慰問的女大學生,十三班長看著十四班長得瑟的后腦勺,腮幫子鼓起,黝黑的皮膚上泛出紫紅。
酒寺泉坐在隊列倒數第二個,班長坐在最后一個,他想向班長解釋皮鞋的事,一扭頭看見班長鐵一樣的臉色,心里咯噔一聲。班長不會是因為沒給他擦皮鞋而生氣吧?
天色擦黑,話筒傳來喂喂喂的試音聲,華燈砰砰打開,服裝華麗,妝容精致的女大學生翩躚而至,晚會開始了。
一段時間后,演出漸入佳境,端正坐著的士兵隨著一曲一曲的美妙舞蹈放松下來。夜色更深,皎潔之月滿在天空,衣裙翻飛的漂亮女大學生在夜色下明亮異常,引得這些還沒有成為士兵的新兵中間發出了一聲挑dòu意味的口哨。
口哨非常尖銳,吹出他的人一定知道此哨此地不該有。全新兵連都靜了下來,喧鬧的喇叭也突然壞掉,默不作聲。所有人都驚呆了,臺上的舞蹈演員全都愣住,提溜著華盛裙擺,看著黑壓壓的士兵。酒寺泉腦中響過驚雷,雖然這種不安只是一種感覺,但他知道地方人吹口哨就是吹口哨,當兵的吹口哨則是耍流氓。
一向被新兵稱做“慈父”的教導員站起扭過頭,一臉驚愕。原本笑瞇瞇的臉色變得異常嚴峻,繼而浮現出厭惡,像是將軍在盯著戰敗還逃跑的士兵。
班長在后面對酒寺泉說:“你們完了。”
一語成讖,從中秋節那晚開始,武警交通部隊二總隊三支隊的新訓大隊持續了兩周的訓練結束了,替代訓練的,是操練!
操練,這詞語在軍事基礎訓練大綱中從未出現,只由老兵們口口相傳。他們在說這話時,眼神里總帶著別樣的笑意,仿佛是一句黑話。操練,其嚴苛的管理及要求,以超出人類的生理極限為標準,是訓練的質量乘一萬倍,數量再乘一萬倍。
當夜點名后,值班員命令部隊帶回,各排不再組織講評。十三班回到班里,班長看笑話似得對站成一排的新兵挨個笑。新兵心中的忐忑都寫在臉上,班副劉小兵想為班長摘下帽子腰帶,班長卻擺了擺手。樓道里非常安靜,以前這會兒樓道里都是來回走動去往水房洗漱的人,今天卻寂靜萬分。
新兵站成一排,空氣彌漫著嚴肅味道,班長卻嬉皮笑臉,他剛在椅子上座下,還沒說出嘲弄的話,樓道里就響起哨子聲:“班長……樓前集合……”。
班長從椅子上彈起,拉拉下擺,小跑出去,留下一排新兵面面相覷。班長這時被叫下去一定與口哨有關,新兵全部面色緊張,恐其彌漫著不安氣氛。
“誰吹的口哨?”
“不知道,肯定不是咱班的。”
大家嘰嘰喳喳,酒寺泉努力回憶,他依稀記得口哨是由后面吹來的,而他坐在倒數第二排,在后面的,就只有班長、炊事兵和教員。酒寺泉很是疑惑:我坐在新兵隊列的最后一排?難道吹口哨的不是新兵?
來自山東、老實憨厚的排頭兵“大個”撲通一聲坐在地上,訓練使他過窄的額頭冒著大汗,寬大突出的顴骨通紅。他把帽子一摔:“我咋聽見是后面吹的?”
身高居于本班第二,身板卻及其干瘦的“迷糊”穿著寬大的迷彩服像是貼著兩張紙,腦袋瓜子還極小。此時他小眼亂轉,操著一口廣東普通話埋怨:“誰吹滴口哨,害系人了……”
曾在塔溝武校操練過兩年的大胖子小翟耷拉著肥頭大耳,理了寸頭的腦袋圓滾滾得像個冬瓜,他氣喘吁吁靠在床邊,累的一句話也說不出。
一向以諸葛自稱的“班副”劉小兵摩挲著酒糟鼻,斜著眼睛打量班里每一個人,然后那令人不舒服的眼光落在酒寺泉身上,陰陽怪氣地用他那全新兵連都能分辨出的公鴨嗓問到:“哎,老酒,我咋聽見這哨聲是后面吹的,是不是你?啊不對,我是說,你在后面,聽見是誰嗎?我沒說是你啊,我就是問問。”
“你啥意思呀,疑神疑鬼的,懷疑老酒呀?”“大個”一向對劉小兵不忿,此時為酒寺泉打不平。
劉小兵蔫下去。酒寺泉沒搭理他,看著大個:“我也聽見是后面吹的,問題是不管誰吹的都晚了,這頓操練躲不過了!”他說完全班陷入沉寂,都預料到境遇會走向不好,哀愁和抱怨爬上每一個人的臉。
許久,班長回來了。全班重新立正站好,班長冷笑一聲,扔下一沓報紙,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來,各自找地方,俯臥撐準備好。小翟,你把這些報紙放在他們臉下面,一人三張。”
新兵們各自找見地方俯臥撐撐著,酒寺泉鉆在一個旮旯里,班長瞄著他:“呦,位置不錯呀,來,再給你兩張。”
班長黑黝黝的臉泛起奇怪微笑,又在酒寺泉臉下的報紙上放了兩張,這下他有五張了。酒寺泉心里把臟話罵了個遍,班長一定是報復擦皮鞋的事,這個小肚雞腸的人。俯臥撐墊報紙,他是聽過的,目的是做俯臥撐流的汗水將報紙濕透才能結束,要達到這種結束的標準,沒有三五百個俯臥撐可不行!
隨著班長的口令,新兵們一個一個地做著,熄燈號已經吹過,樓道一直都沒有人走動,其他班的新兵也不知在干什么。酒寺泉胡思亂想,以掩蓋胳膊的酸脹。一向絮叨卻又淡定,以彌勒佛自稱的小翟表情痛苦夸張,他雖然是塔溝武校出身,但已經放棄習武快兩年了。那些年受過的苦使他對食物的欲望像是膨脹起來的氣球,與之相呼應的,身體也成為了一個巨大的球。小機靈“迷糊”在這會兒一點也不迷糊,他每做下去一個俯臥撐,就朝報紙上無聲地吐口口水,奇異的是,他吐口水的時候一定會把眼睛閉上,大概是偷用了鴕鳥把腦袋插進沙地的阿Q戰術。這招著實有效,他的報紙已經快全部濕透了。酒寺泉的報紙還有一半是干的,這意味著在他的戰友們結束后,他還要在這里繼續操練。
半小時后,除酒寺泉外的新兵面下的報紙全都濕透,小翟因為胖的緣故,在冒汗這件事上明顯占有優勢,那汗水是想要多少要多少。“迷糊”的報紙明顯惡心,他的報紙與別人呈現出不一樣的質感,粘膩膩的。
“他媽的……”,平時班長在時劉小兵絕對是表現最好的,大氣都不敢出。這會兒他臉色漲紅,眼神都不對了,居然罵出臟話。
大家都看著班長,怕他又發出斥責和操練的命令,沒想到一向瑕疵必揪的班長卻沒反應。班長知道大家對吹口哨的人有怨氣,恨不得將他揍到半死。這聲口哨不僅毀掉一個美好的中秋節,還將這幫新兵拽到了地獄。
酒寺泉卻沒空操心這些,他的報紙離濕透還差得遠。他知道他的戰友不會打報告而結束操練的,他們會一直撐下去,他們在等他,盡管煎熬難耐。這是來到這里第一天班長就教會他們的——團結。
酒寺泉開始加速,上下起伏的頻率已經不跟隨班長的口號。班長看在眼里,喝了口水壓壓冒火的嗓子,不再說話。很快,除酒寺泉之外的新兵報紙全濕了,但是沒人打報告,做完的人撐著,都側臉望著酒寺泉。他知道這是因為團結,這是他教的,但他略有不忿。畢竟他以為的團結,是全班團結,包括自己。但現在,他成了團結之外的。這不忿使他在酒寺泉頭邊蹲下,以一種神秘的口吻小聲地說著鬼鬼祟祟的話,但這小聲的話又故意讓全班聽見:“是你吹的口哨?”
手機同步首發廢柴逆襲小說《天路》
使用手機訪問 http://m.milubook.com/book/21160 閱讀本書;
使用手機訪問 http://m.milubook.com/book/21160/3223851 閱讀此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