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九晚五的工作羨煞旁人，尤其是在業務繁忙的ABC公司，想要準時準點下班幾乎是天方夜譚。但這天方夜譚的美事偏偏就落在職位普通的程慕歌身上，而且工資不扣，獎金照發，羨慕嫉妒恨。盡管全公司的人都在背后對她竊竊私語，但在五點二十九分的時候，程慕歌目不斜視，照舊整理好東西準時下班，一點也不介意朱曉雯和其他同事異樣的目光。

　　她已經有兩天沒有見到媽媽了，所以她非常迫切的離開。昨天樹玉太過神情恍惚，六神無主的呆在她家里直到深夜才肯離去。面對這樣的樹玉，程慕歌無意也無能為力再去幫她做什么，她自顧不暇。

　　她去菜市場挑選了一些新鮮食材，煲好了湯，晚上七點半準時出現在醫科大附屬醫院里，住院區的醫生護士不時和她打著招呼。她輕輕的打開了房門，病床上的程柔十分安詳的閉著眼睛，身上插著一些管。

　　程慕歌輕輕的放下湯煲，看了看手表，不禁皺起眉頭。這個點，她的媽媽怎么在睡覺？她正要去找醫生，程柔卻睜開了眼睛。

　　“媽媽。”

　　“慕歌。”

　　“今天有沒有感覺好一點，胸口疼嗎？”程慕歌輕輕的扶起她媽媽坐了起來，塞了個靠枕。

　　“不疼了，好多了，你不用擔心我。”程柔眼神十分慈愛的撫摸著慕歌頭發，“你怎么又瘦了，工作還很辛苦嗎？”

　　“媽媽，你天天都說我瘦。”

　　程慕歌倒了一碗湯，是根據醫生的囑咐熬制的營養湯。

　　“慕歌，媽的情況已經基本穩定了，用不著還住著單人套間，給我換到普通病房去吧。”程柔喝了一口湯女兒喂過來的湯。

　　“醫生說前半個月對你最重要，不能馬虎。”程慕歌知道她媽媽擔心什么，“我們老大最近又談成了一筆項目，獎金很豐厚。”

　　程柔伸手將她頭發撩到耳垂后，露出她如蛋白一樣的尖俏臉型，“我們的慕歌是個大姑娘了，得給自己留嫁妝。媽媽想看到你穿婚紗的樣子。”

　　“媽媽，我不嫁人，我要給你娶一個兒子回來。”

　　程慕歌一笑，程柔也跟著樂起來。

　　兩人的記憶一下子回到十多年前一個早秋的傍晚。在距離T市五十八公里處的小村莊里，程柔在廚房里忙著做晚飯，剛放學回來的程慕歌立時放下書包，盡管程柔一再叮囑她去看會動畫片，但性子柔軟的她每次都拗不過程慕歌。廚房的大窗戶正對著院子里長得十分高大的楓樹，晚風一吹，滿樹紅艷的楓葉“沙沙”作響，給傍晚顯得有些孤靜的院子添了許多生機與活氣，似乎這個早秋一點也不蕭條。大院鐵門外，一顆小腦袋正往里面探頭探腦著，但看的卻不是院子楓樹的壯觀紅海。

　　那腦袋在被程慕歌和程柔發現后，急忙縮了縮，然后又忍不住往院子里看。

　　程柔笑起來，“小羅仔每次都跟在你后頭回來，到了也不回家，總要在門口看看小慕歌才行。”

　　程慕歌手頭嫻熟的忙著，很自然的接話：“他每天都會折一只千紙鶴送給我，說以后要用千紙鶴換一個戒指娶我回家。”

　　“呦，小慕歌想嫁人了？”

　　“不，我不嫁人，我要娶一個回來。”

　　說完程慕歌笑起來，程柔也被逗得大笑。火紅的楓葉俏俏落下，整個院子安詳而歡樂，門口的小腦袋也跟著樂呵起來。

　　……

　　今天沒有見到陳叔，但病床邊的柜子上卻放著他經常看的書，是加拿大心理學領袖克里斯多福·孟的《找回你的生命禮物》。程慕歌拿起來隨手翻了翻，里面有一張用楓葉做的書簽。

　　火紅色的楓葉被過塑了兩層膜料，七裂狀葉子上的紋絡清晰可見。她媽媽不愛嬌艷的花朵，卻偏愛楓葉，說它紅火的顏色給蕭條的秋天增添了無盡的生氣，是個偉大的生命。

　　“陳叔今天沒有來嗎？”程慕歌隨意翻著書本，問這句話的時候也似是隨意的。

　　“早上來過，待到下午說有點事就走了。你陳叔忙，我也不想他整天圍著我轉。”

　　“他樂意圍著媽媽轉。”

　　程柔雖仍帶著淺淺的笑意，可臉上柔軟的線條卻分明晦澀起來。

　　程慕歌握住她略冷的手，“媽媽，你要好好休息，不要再想以前的事情，就像這本書說的，要跟你自己的心走，不然天理難容。”

　　“就愛胡說，這書哪里講這種話。”程柔笑了笑，仍是惆悵，心里始終有解不開的結，看著女兒淺淺的笑容，繼續說，“媽媽不是想以前的事情，是濤子。”

　　程慕歌將程柔眼眸里的擔憂看得透徹，想起了昨天挨的那一刀，好在現在是秋天，她可以穿長袖遮住。

　　“陳濤？他活得比誰都自在，用不著為他操心。”程慕歌想了想，心說哪里是自在，簡直牛掰得不得了，連即墨寒的女人都敢去招惹。

　　“你這幾天有見過他嗎？”

　　程慕歌不動聲色的合上書，放回柜子，平穩的說道：“沒有。怎么突然說起他？”

　　“今天你陳叔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后臉色一直不太好，然后就走了。”

　　“哦，你想陳叔了。人家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媽媽你才半天。”

　　“你這孩子說什么呢？”程柔抑制不住輕笑出聲，心里每每起了一些郁結總被程慕歌輕易解了，“媽媽想說的不是這個。”

　　“我知道，媽媽是擔心他們父子倆。陳濤總仗著自己學過散打，而且覺得學得不錯就四處欺負別人，打不過別人就用刀子嘴去罵人，所以媽媽你完全不用為他擔心。陳叔聰明又忠厚，沒人會欺負他的。”為了緩和程柔心里的惆悵，最后一句程慕歌以玩笑的口吻調侃。

　　程柔神色竟然黯淡下來，順勢的點點頭，“是啊。你比他大，你記得多讓他，多照顧他。”

　　“媽媽，陳濤這兩天是不是來過這？”

　　程柔驚了一下，這才發覺自己表露得過多。慕歌敏銳，很多事情不用點破她自己總能察覺，她急忙做掩飾，“沒有的事，他哪里會來醫院看我。”

　　看著程柔的有意無意閃躲的神情，程慕歌斷定，陳濤不只來過醫院，而且又說了很多混賬的話。她裝作信了媽媽的話，幫她媽媽擦了擦身體和洗了臉，一面削著蘋果一面和她媽媽再說些家長話。直到程柔服藥入睡，程慕歌交代好護工這才走出醫院。

　　晚上九點多鐘，街上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熱鬧不已。程慕歌選了個比較清靜的地方，撥通了楊雪榮的電話。

　　但沒想到，楊雪榮竟然在醫院附近溜達，沒幾分鐘就趕了過來，見到程慕歌一副心虛模樣。兩人來到一處夜宵攤，點了一鍋螃蟹粥和幾樣燒烤，都是楊雪榮愛吃的。

　　這是程慕歌的隱晦語，她有時候并不會單刀直問，而是挑著讓對方溫暖又心虛的軟肋下手，她沒啥招架力，屢試不爽。楊雪榮面對著美食幾乎哭道：“我交代，我全部交代了再吃吧。”

　　“沒有關系，這頓我請，你慢慢吃，慢慢說。”

　　“不不不，還是我請吧，算是我陪罪。剛才看到你和阿姨說話，我就沒敢進去。”

　　楊雪榮越緊張，說明事態鬧得比她想的還要嚴重。

　　“陳濤真的來過醫院？”程慕歌給她盛了一碗粥攪拌著。

　　楊雪榮乖乖的點頭，“阿姨肯定是說陳濤來看她的吧，她也讓我這么說。”

　　楊雪榮回憶起昨天的事情。

　　陽光燦爛的下午，陳濤突然出現讓當時在場的陳叔和楊雪榮都吃了一驚，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這的，沒人告訴過他，他也不想知道。

　　陳濤那混賬無法掌控的性格讓陳叔和楊雪榮一陣緊張，但程柔卻十分高興，微笑著向他問好。陳濤漫不經心的瞟了一眼虛弱的程柔，掃視了一圈病房，有點兒不耐煩起來。

　　“程慕歌人呢？她不是恨不得一天24小時都待在病房里嗎？”

　　“慕歌出差了。你有事可以和阿姨說，我替你轉達。”

　　“我跟你沒話說。”

　　程柔臉上的微笑凝固。

　　陳叔拉著他就往病房外拽，但哪里拉得動牛高馬大的陳濤，“你沒話說就趕緊走，也沒人愿意聽你說話。”

　　陳濤輕易的避開陳叔的手，“你別拉我，不愿意你碰我。這房子有好幾十萬都是花陳家的，我愛來就來。怎么，你們還沒重婚呢就想著把我趕出家門了。”

　　楊雪榮有點無語，“那叫再婚。”

　　“重婚！”

　　程柔不介意陳濤惡劣的態度，卻被他說的話勾住注意力，“什么幾十萬？”

　　陳叔臉色不太好看，“別理他說的，他就愛渾。”

　　程柔對他的了解不亞于對程慕歌的，所以斷定陳濤說的應該是真的。她虛弱的說：“不是說只有八萬嗎？房子賣了六十一萬，存款五萬，再借了朋友一些。不是這樣的嗎？”

　　“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楊雪榮故意擋在程柔和陳濤中間，將兩人的視線徹底隔斷，“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愛亂說。”

　　陳濤嗤之以鼻的翻了個白眼，“你們真會撒謊，但最會厲害的還是程慕歌，那女人簡直是青出于藍勝于藍，說她家那套破破爛爛的二手房賣了六十一萬，真會說謊，沒準她連你們都騙得團團轉。走了，這里真晦氣，過兩天有機會我再找她。”

　　陳濤扔下的炸彈起到了應有的作用，程柔萬分緊張的追問著她手術費以及術后抗排斥治療等一系列費用的來源。之前為了讓程柔安心手術，程慕歌撒謊他們那套兩室的二手房賣了六十一萬，加上自己的存款，然后陳叔將剩下的費用補足了，算是借的。

　　但似乎并不是這樣。陳叔越想掩飾，程柔越緊張，呼吸越急促。醫生說她不能有過大的情緒波動，陳叔極力勸著她先安靜下來，但程柔已經明顯感覺到程慕歌真的有事情瞞她，情緒沒壓下來，反而越來越激動，監測程柔生命體征的儀器發出了令人害怕的急促聲。

　　陳叔讓楊雪榮急忙去找醫生，看著醫生緊張又有條不紊的對程柔進行急救措施，楊雪榮嚇得急忙撥打程慕歌的電話。

　　“說了不能讓病人產生過大的情緒波動，她身體狀況本來就不適合做手術。冒那么大風險捱過了手術，再出現一次休克，大羅神仙也救不回她。”

　　這是醫生對他們下的通諜。

　　程慕歌手中未吃完的烤串掉到了地上，“休克？”

　　“慕歌你別急啊，都過去了，阿姨現在好好的，你不用害怕。都怪那個流氓陳濤，他老覺得你媽媽的手術費花了他家的錢，說你家房子才賣了三十萬。后來陳叔為辦法，只好承認房子其實才賣了五十六萬，剩下的錢都是你公司借的。”

　　這是程慕歌對陳叔和楊雪榮的說辭，為了不讓她媽媽沒有任何負擔的進行治療，她讓陳叔和楊雪榮配合，說其中八萬是陳叔的積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