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裝模作樣看著畫室的畫，怎樣的都有。

　　他用色一向大膽，也多變。

　　不同的心情，畫出來的畫便不同。

　　有五顏六色張揚跋扈的繽紛，也有灰暗色調沉悶不已的暗淡。

　　都說一個作畫人的作品能體現他的性格，我以為，薄衍的性格，復雜多變，難以捉摸。

　　“你的這些畫全關在這房間里不見人，可惜了。”

　　這話有八成是出自我真心，兩層是被逼無奈。

　　果然，薄衍聽了我的話，表情起了變。

　　他連眉毛都往中間立起了。

　　“薄衍，你別多想，你別……”

　　“老女人跟你說什么了？”機智如他，怎么可能不懂所有事都是事出有因。

　　我被他沉聲一呵，嚇得不知道說什么。

　　“回答我！”薄衍走到我跟前，食指挑起我的下巴，“她要把我的畫拿出去給誰看？”

　　薄衍扭了扭脖子，頸椎發出聲音。

　　我與他對視，他的眼睛一點點起了水霧，很薄，很薄，一點點往我心里滲透。

　　半晌，我聽到一句讓我心碎的話。

　　“輕舟，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我難以回答。

　　“是不是？”他雙手扶住我肩膀，“你終于還是忍受不了，要離開了。”

　　十年，說離開就離開么？

　　我把臉轉到一邊，不去看他。

　　說話的時候，我嗓子都在哽咽。

　　“沒有，我怎么會不要你。”

　　最怕的就是，他對我低聲細語。

　　每次只要他說一點軟軟的話，我的心便也軟得一塌糊涂。

　　“那是怎么？”

　　“我喜歡你的畫，我希望我喜歡的東西，讓更多人看到。”

　　可能我不習慣說謊，說這句話的時候，差點受到懲罰，咬破舌尖。

　　“是嗎？你希望？”

　　“嗯，我希望。”

　　他眼中的薄霧慢慢散去，不笑。

　　我習慣他冷淡的表情，也習慣他哄我，對我說軟話。

　　只要他開口，就算要我在百尺竿頭驟然跳下，我也愿意。

　　“好，那你告訴那老女人，我答應。”他下巴抬高，“不為別的，為了我的輕舟。”

　　薄衍從來就不會開玩笑，也不會說多余的話，跟我前不久認識的簡城完全不同。

　　簡城是從來不說正經話，口無遮攔。

　　————

　　薄衍的個人畫展是云姨準備的，她是薄家的老人了，從我進薄家門就是她教我很多規矩。

　　這里除了她，平時就我和薄衍住，上上下下，都是她在操勞打點。

　　我跟薄衍料到朱婭紅會找很多人來，但沒料到來的人全都沖著薄衍，而不是沖著他的畫。

　　后院全是他的畫，用各種方式展示著。

　　有的裝裱了，有的就是一張紙，釘在畫板上。

　　我跟薄衍就在二樓畫室看著下面的動向，他始終沉著臉，觀察著每個人的表情。

　　我了解他并不稀罕別人是怎么看待他的畫，而是想看那些人如何虛偽。

　　而我的注意力，在那些姑娘們身上。

　　她們全穿著當季高定新款，各式各樣都有，相對成熟的，少女感十足的，活潑可愛的，優雅大方的，矜持羞澀的……

　　個個都不是凡品。

　　朱婭紅由人攙扶著跟他們有說有笑，我從未見過她這樣慈祥和藹過。

　　一瞬間竟懷疑她是個仁慈溫和的老太太，并不是咄咄逼人的太后。

　　不一會兒，云姨上來敲門，說朱婭紅讓他下去，只讓他下去。

　　薄衍點頭，下了樓。

　　我仍舊站在窗口，約么三分鐘，他出現在人堆里，是那樣引人注目。

　　不是鶴立雞群，是眾星捧月。

　　幾乎所有姑娘一見到薄衍，就圍了過去。

　　原本開朗的，已經嘰嘰喳喳說了不停，盡管我不知道她們在說什么。

　　靦腆一點的，也都站在人群中，低著頭偷偷打量他。

　　而薄衍沒怎么開口，就站在朱婭紅身邊。

　　直到，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朝樓上我這個方向看了一眼，我立馬往窗簾后面躲。

　　多難為情啊，要是被那些姑娘看見，我……

　　忽然，樓下傳來嬉笑聲，我按捺不住好奇，再次往下看去。

　　就看到一個姑娘在薄衍面前，羞紅了臉。

　　原以為，我做足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沒想到這場景真的發生了，我比預料的還要難受，還要心如刀割。

　　唯一的慰藉，是薄衍幾乎沒說話，就那么呆板地站著，冷著臉，不太回應。

　　有些姑娘見他無動于衷，便讓自己的父母出馬，可是，薄衍的表情徹底臭了，最后轉身就走。

　　我趕緊拉上窗簾，雙手捂住胸口。

　　果然，他上來的時間比下去的時間短多了。

　　推門進來就三兩步到我跟前，把我抱住。

　　“輕舟，下不為例，不然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