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山之戰】第一篇章——淮揚煙水一夜散『玄靈均』（二）

　　朱衣衛首領朱舜華深夜被宣召入宮，步履輕盈，依然驚飛夜鴉，發出刺耳悲鳴。

　　一切來得太突然，朱奕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他怔怔站在寢殿正中央出神，彈指一揮間，四十年已過，怎么這么快呢？有些事他還來不及忘掉！

　　夜鴉猶如女鬼哀嚎般的叫聲，都沒能把朱奕從出神中拉回來，以至于朱舜華問安后，在他跟前跪了好一會兒。直到黏膩的鮮血從他指尖滑落，那微微的癢，讓他的意識回到當下，朱奕才發現朱舜華已經來了。

　　“平身。”朱奕信手拿起布擦拭手上的血跡。

　　“謝陛下，”朱舜華直挺挺地站起來，腰間的箭囊被他這個動作震動發出輕響。

　　二十五年前，助他登上帝位的兩個人，一個是玄靈均，一個就是朱舜華。

　　朱舜華無妻子兒女，統領一萬朱衣衛，拱衛肅羽城，朱奕能信任的人，只有他。朱奕從袖中取出那張赤鵲送來的信箋，遞給朱舜華。最后兩行字的內容，他沒有告知群臣。朱舜華褐色的瞳孔倏然放大，隱隱閃爍著火光，詫異抬頭望著他，問：“楚天遙？這消息當真？”

　　“江陵郡守陸怡一向謹慎，偽報險情是株連九族的死罪，他不會冒著掉腦袋的危險騙朕。”朱奕相信這信箋的內容，并不是因為陸怡，而是玄靈均的死。

　　“臣領命，必妥！”朱舜華拱手道，每一次“必妥”就是一句軍令狀，失手則死。

　　“你親自帶五十名殿前朱衣衛奔赴江陵，帶著乾元令牌，必要時調動兵馬。總之，這個叫楚天遙的少年，一定要死！”朱奕的語氣非常堅決，這是靈均用命換來的機宜，他不知道這少年日后會否真的掀起戰火毀滅君澤王朝，但他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朱舜華心里隱隱覺得棘手，僅僅是覺醒神脈就導致一場地震，讓大半個江陵幾乎化為廢墟，需要好好籌謀刺殺之事，絕對不能失手。朱衣衛乃是朱雀族最頂尖的高手，皆為覺醒神脈的青年，御前朱衣衛更是出類拔萃，也是護衛朱奕的核心力量。朱奕寧可把自己的安全暫且放下，也要殺掉那個少年，朱舜華倍感壓力。

　　朱奕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舜華是他的堂弟，最為心腹之人，倘若他辦不好這趟差事，天下也沒人辦得好。朱舜華遂告辭，朱奕看著他火紅色的披風消失在夜色里，他這一去，還不知后事會如何。

　　轉眼已經丑時，離上朝的時間不遠了，這一夜波瀾迭起，太多人一夜未眠。

　　不知不覺，天邊熹微，淡金色抹在了東方地平線上，肅羽城位于鵲山山腰，皇宮更在肅羽城最高處，朱奕站在天鑾殿前，就足以俯瞰整個天下。此時列班朝臣都在朝陽橋前等候，朱奕靜靜看著他們，手指不斷摩挲著錦囊，里面不是一張寫著妙計的紙，而是一片雁翎。

　　朱奕的神色更加陰郁難看，猶如重雷壓云，每摩挲一下，雁翎堅硬的觸感都在刺痛他。

　　尋常大雁是沒有雁翎的，那些飛遍千山萬水的忠貞鳥兒溫順無比。這雁翎來自于紅翎雁——是蓬萊最兇殘的鳥，嗜血擅殺，捕食除虎獅以外的動物，兇悍的鳥群甚至敢于捕殺狼、豹、人，而且只吃新鮮血食，腐化即棄。尖喙鋸齒可輕易撕開獵物胸腹，探頭取食心肺，故而鮮血將成鳥的頭部翎羽染成紅色，血液每次干涸后都讓雁翎變得更加堅硬，老年紅翎雁的翎羽堪如匕首。敢于獵殺紅翎雁的男人，才是朱雀族的英雄。朱雀最精銳的大軍以雁翎為名，統帥都是能獵殺紅翎雁之人。

　　浩蕩山風呼嘯吹拂，他和群臣的衣冠都隨風狂舞。

　　那一年，鵲山之巔的涅槃火山爆發，肅羽城依然躲過這一劫。

　　那一年，楊定邦在鳳麓上射殺了一只雄紅翎雁，先皇升他為雁翎軍領袖云麾將軍。

　　那一年，妹妹朱鸞出生，普天同慶青鸞降生。

　　那一年，他救了玄靈均，靈均跪地效忠。

　　那一年，是四十年前，每天都是灰蒙蒙的。

　　好像一切的變樣，都是從那一年開始。

　　玄靈均指著紫微星，告訴他這顆星將會落在他的命格里，天意定會讓他成為蓬萊的王者。

　　二十五年宛如一夢，朱奕看著朝陽橋上站著等待上朝的臣子們，他不信這是夢，不信這是命！

　　“許大人，你可聽到消息，昨夜圣上將大巫祝凌遲處死！”禮部侍郎楊甘湊到許廉徵身邊，小心翼翼地問。太平閣歸內務府管，內務府又是禮部廷設，楊甘被這個消息半夜鬧醒，一夜都沒睡好。

　　不少臣子本來在竊竊私語議論這事，聽到楊甘提及此事，都圍到許廉徵身周，許廉徵掃了眾人一眼，半抬眼皮，道：“以訛傳訛。”他心里拿不準事情真假，但是他絕不信帝君會干這種事。唯一擔心的就是大巫祝之死是否跟江陵地震有關，萬一詭計多端的青龍族，想要挑撥朱雀與玄武的關系，那就正中下懷。畢竟大巫祝是玄武族當今封王的嫡長子，身兼三神教沉悲宗護法的教職，地位僅次于他父親玄熙在三神教中的地位。他思忖著一會兒如何幫帝君想個萬全之策，既能周圓此事，又不傷及玄武顏面。

　　叢相這時候也難得走到他身旁，給他幫腔道：“胡說八道，圣上寬和，斷不會做這樣的事。小道消息，就別到處亂說，動搖人心，否則治你惑眾之罪。”

　　楊甘雖不服叢相，卻不敢說什么，退到許相身后。

　　“幾百年來，山河十二郡無大事，仰賴玄武族退居十方森林與屺莽沙漠后，統領三神教歸順朱雀。倘若，玄武與朱雀為敵，生靈涂炭。所幸白虎族四分五裂，又是女子專政，已無覬覦天下的能力。怕就怕青龍族蠢蠢欲動，要生事端。這個時候，必須穩住玄熙，大巫祝的死，須有個好交代。”許相分析道。

　　眾人皆點頭稱是，連叢相也難得附和了他一次，這個節骨眼上，誰也不希望出事。

　　殿官敲擊朝鼓，朗聲道：“上朝！”

　　許廉徵站在朝陽橋上，抬頭看著天鑾殿前的帝君，一君一臣遙遙對望。當年的事，心里各自有數。

　　“君子之澤，福被蓬萊。天佑萬民，千秋百代。帝君萬歲萬歲萬萬歲！帝君萬歲萬歲萬萬歲！帝君萬歲萬歲萬萬歲！”山呼萬歲之聲傳出天鑾殿，被山風吹向黎明的蓬萊。

　　“報！執明封國二世子冰井祭司玄章攜熙王親筆書信求見帝君！”魏管事匆匆跑進天鑾殿，尖利的嗓音把朝堂下的臣子嚇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