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山之戰】第二篇章——鳳麓冰雪千年寒『楚天遙』（一）

　　宣明二十五年三月廿五日巳時，鳳麓山無出結界。

　　結界里每天都差不多，朱荼不發瘋就教教楚天遙火息心法，發瘋時大家躲到玄勉設下的冰屏那邊。偶爾運氣不好，天遙就被朱荼的烈火燒死。過不了多久一切都安靜下來，子時一過，等上幾個時辰大家該怎樣還怎樣。慢慢地，龍嫣和楚天遙已經有些適應了。

　　這天，楚天遙深吸一口氣剛坐起來，脫口而出：“娘親，我要吃鮑魚燜雞！”

　　“這里沒有你娘親！”龍嫣一句無情的話，把楚天遙從美夢中驚醒，像盆兜頭澆下的冰水，讓他坐在這冰洞里難過得發抖。

　　在他失去知覺的時候，仿佛聞到了雞肉的香味，楚夫人用煎過銀魚的油泡著鮮鮑魚，把雞肉切成小塊兒燙熟，再加入調料放到砂鍋中一起燜，雞肉吃進鮑魚的鮮香，鮑魚也變得爽脆，最后出鍋撒上香蔥和芝麻，那味道飄到楚府外面，能路過的人饞翻。以前每當他下學回家，走到家門口聞到這味道，在同學間羨慕的目光里跑回家，這就是他小小的幸福。

　　“去，你怎么說話的！人家娃娃年紀小，想個娘親還不成？沒點人情味兒，就你這樣嫁不出去你知道嗎？”玄勉嫌棄地說，然后擠開龍嫣，蹲下去對楚天遙說：“你老老實實呆這兒，只要不出去，我就給你吃好吃的！你看！”他雙手翻轉一晃，掌心之間就捧著一個素色瓷盤，里面盛著滿滿的鮑魚燜雞，香味撲鼻，蔥花沾著油光，翠綠可鑒。

　　龍嫣一怔，看著楚天遙兩眼放光的神色，有點不忍心揭穿這個逼真的幻術。她想起自己幼年時，對姑母雨簾公主的依戀。當父王嚴厲教導她習武念書時，雨簾公主的懷抱，是她唯一的寄托。她每天就盼著睡前那一個小小的時辰，讓雨簾公主邊為她敷藥、梳頭發，聽她嘮叨沈硯韜又干了什么出格的事。

　　朱奕這時候恢復平靜，在冰屏上敲了三下，徑自打坐調整內息。玄勉對著龍嫣做了個“噓”的手勢，意思要他們別說刺激他的話，龍嫣點點頭心領神會，他才撤去冰屏。

　　“帝君，天遙不餓了，謝謝您。”楚天遙眼里的淚水打了幾個轉，又咽下去，這時候那盆鮑魚燜雞消失了，他扶著冰墻站起來，深深作揖。也許是那味道太真實，讓楚天遙想起母親臨死前的樣子，被血染透的芙蓉錦，杏目圓瞪。除了娘親，世上再沒有人能做出那么好吃的飯菜，誰也不能！

　　“小娃娃怪懂禮數的，要不是個……”玄勉省略了麒麟兩個字，“是孤的孫子多好。”

　　龍嫣沒好氣地回敬了一句：“你想得美！”

　　朱奕平復了氣血，緩緩睜開眼睛，冰洞那一側，一老兩少正聊得開心。自聽到自己的孫兒最終一統蓬萊，所有的悲憤不甘，都化作輕煙，哪怕自己落下萬世罵名。翱翔天際的神鳥，絕不向他們視線以下的任何人臣服。曾經，他所求所想不過是偏安一隅，希望兒女們平安長大，子民安康，誰知道……也許玄武所信奉的天意，真是不可違逆。

　　“天遙，過來罷！”朱奕對楚天遙招招手。

　　楚天遙看看玄勉又看看朱奕，猶猶豫豫地向朱奕那個方向挪去，越靠近冰火分界的地方，熱浪越襲人，他經脈開始隱隱作痛。他害怕那種劇烈的疼痛，仿佛有人把自己的筋一寸一寸往外抽，比挨那幫壞家丁的鞭打還痛。

　　可是，練完火息心法之后，確實渾身會舒服一些，他也知道是荼王一番好意。

　　正當楚天遙腦子里天人交戰時，玄勉大腳一抬踹在他屁股上，楚天遙一個趔趄摔趴在朱奕跟前，粗野的嗓音在天遙背后響起：“臭小子，人家肯教你火息心法就不錯了，趕緊學，少受點苦！別沒事老在孤跟前眼淚汪汪，見不得！”

　　龍嫣望著廣華帝君，似曾相識的感覺如一支箭貫穿心臟。玄勉化回龜蛇之身，縮在龜殼里打盹兒，耳根清凈。

　　巖壁之下宛如烈火巖漿涌動，熾熱讓這半邊巖洞的空氣都扭曲，楚天遙滿頭大汗地撐著起來，沒有水喝，沒有娘親心疼的目光，他意識到這世上只剩下自己，還被困在一個冰火交加的洞中。所有的念頭從一冒出開始，就源源不斷塞滿腦子，無論他如何努力也揮之不去。

　　荼王在他面前，溫和地對他說：“忍一忍，先坐下。”

　　楚天遙并不想哭，可眼淚就是控制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淚落到地板上就被蒸騰成一股白煙。無助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的身體，一點點勒緊，讓他感到窒息軟弱。

　　“沒用的廢物，就知道哭！”父親的木條重重打在他屁股上，腳下是被撕爛的卷子。

　　楚夫人總會在這個時候扶住夫君的手，心疼地勸阻：“好啦，天遙知錯了，孩子哪有不犯錯的。”

　　“好好個兒子都被你寵壞了！課業一塌糊涂！”父親再打兩下，就會扔掉木條，滿肚子氣坐在祠堂前喝茶，那柄長戟被供奉在祖宗牌位之上，靜靜看著楚府里隔三差五會發生的事。

　　這日子突然就一去不復返了……為什么啊？

　　“臭小子，這點苦都吃不了，白活了你！”玄勉又化回人身，恨鐵不成鋼地說：“想當年孤練打江山時，腿骨折了，肋骨斷好幾根，腦門上那么大血洞，孤照樣在戰場上殺！怵都沒怵過這幫孫子！不就熱么，你野雞大叔站那兒不好好的，有點骨氣！站起來！”

　　楚天遙咬著牙緩緩站起來，像一株枝芽拼命沖向天空的小樹挺立起來。他看著自己通紅的一雙手掌，如同被摁在開水里燙過，又痛又癢，就差長出水泡。

　　“就你這點出息，出去早被人弄死了！”玄勉說著還是從掌心射出一個雪球飛向楚天遙的手掌，只要他抓住握一會兒，多少能緩解燙傷的痛苦。

　　荼王一揮手，三個火球迎面融化雪球，瞬間滾燙的水落下來，楚天遙張著手大叫出來，荼王抓著他的手說：“你要學會忍耐烈火，心越平靜，疼痛、難受的感覺越小，最后會消失。這是練習火息心法最基本的要點，你在外面絕對修習不了火息心法，只有死路一條，唯有在這里可以！”他話音剛落，雙手抬起結印，六顆火球環繞著楚天遙，火焰灼熱逼人。

　　楚天遙渾身溫熱起來，對著里的炎熱和經脈疼痛有些適應。火球鉆入楚天遙身體，那一刻烈火燒灼的刺痛，令他的眼前浮現了那一天的場景，那些紅衣殺手，那些漫天射來的火球，朱雀族人……殺他全家的是朱雀人！

　　“龍姐姐，殺我全家的人，和他是不是有關系？”楚天遙冷不丁回頭問。

　　龍嫣被他這個問題給噎住了，結結巴巴地說：“你……怎么……”

　　“我明明記得，來殺我們的人，操控著火球！像他這樣的火球！龍姐姐，你告訴我！”楚天遙心中騰起一股無名怒火，激動地轉過身問。

　　龍嫣本以為是楚天遙偷聽到了她與玄勉之間的對話而猜到，卻沒想到這事情根本就不可能瞞著楚天遙，太明顯了，只消他稍微有一點平靜的時候想清楚，很顯然能知道這事肯定跟朱雀族脫不了干系。

　　十四歲，足夠明白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