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八年的嘉禾縣。

和民國十七年的嘉禾縣相比，并沒有什么不同。

這座北望太湖，西接天目之水的小縣城，在動蕩時代里遺世而獨立。

沒有國民革命軍前來造訪，也不曾見過白的黃的鬼子兵，那些紛亂的時局，朝令夕改的政策，像是跟這里沒有一毛錢關系。

這可難為了報童小豆子，任他一天在這條小巷子里溜腿個三五十次也很難賣出一張報紙。

他垂頭喪氣地撿了個石階坐下，反正也是賣不出去去了，索性卷了一張，百無聊賴地敲打著目光所及下的一切。

包括李太爺家那條正在曬太陽的大黃。

好在大黃脾氣好，被擾了午覺，一抬頭看是認識的人，也就沒當回事，哼唧了兩聲掉個頭又繼續著它的美夢去了。

“你可好了，每天有人給你喂吃的，喂喝的的，哪像我……唉，可憐的我喲……李太爺！我也去你家當狗吧，肯定比大黃叫得響，行不？”

李太爺這邊正和幾個老鄰居下象棋，車馬炮好一波狂轟亂炸，不出十招就給唐四一舉拿下，讓他輸得掛不住面子，氣得拂袖而去。

“哈哈哈，唐四這老小子，棋品太差，不就是輸一局棋嘛，又不來房來地的。再者說咱李太爺一向棋藝高超，又不是輸了旁人，有什么好丟人的。”

“就是就是，要我看李太爺這棋法那就是波譎云詭，要不怎么說人家是進過大營的，贏咱們幾個還不是小菜一碟，想當初研究的都是兵法。”

幾個看熱鬧的人對李太爺大獻殷勤，陪著笑臉，溜著小話，你爭我搶的很怕落于人后。

要說這李太爺其實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不過早年間出去混過幾年，也不知道是入了哪一系，吃了幾碗軍飯，回來就自覺高人一等。

時間一長，街坊鄰里的以訛傳訛起來，就越發夸張，有說他曾是馮玉祥的得力部下，有說他在直奉戰爭中立了大功，還有說他徒手殺了好幾個日本人。

總之三人成虎，他越不解釋，別人就越拿他當個腕兒。

李太爺聽罷大家的馬屁，煞有介事地挺直了腰板，捋了捋下巴上的幾嘬小白毛，說道，“這個這個，下棋嘛和帶兵打仗是一樣的，都講究一個排兵布陣，懂進退之道，曉周旋之法，配以聲東擊西，結于一招制敵！”

此言一出，圈來掌聲雷動，唯有小豆子擠過去，在一片叫好聲中，不會看眉眼高低的說，“李太爺這么懂兵法，怎么一點都不關心時局呢，您倒是買張報紙瞧瞧呀。”

李太爺倒不是差一張報紙錢，只是大家都不知道的是他不識字，萬一買了報紙別人問起來，他都不知該如何對答。

于是揮揮手，就欲打發了小豆子，“你太爺我還用看報紙？人在家中坐，無事不知，就拿蔣委員長此次北伐來說吧，恐是兇多吉少……”

還不等他說完，小豆子就站出來反駁，“李太爺，您看我就說您應該讀讀報吧，國民革命軍去年底就開入北平了，勝啦！”

最后當然是以小豆子被轟出來為結束，他不服氣的偷偷朝這群下棋的人吐了口口水，邊晃蕩邊埋怨著，“北伐也不關心，三五慘案也不在乎，東北王死不死的也跟你們沒關系……”

說著又看了看今天的報紙，一點大事都沒有，他連吆喝都沒詞兒，“這可怎么賣，難道要喊‘國民政府制定服裝條例，長身旗袍成為國服’？這連打仗都不管，還能管自己穿什么？”

可誰知，正是這條根本不能稱之為賣點的新聞，為小豆子帶來了開門生意。

為了一詞“旗袍”愿意掏腰包的人，除了張仲亭沒有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