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張仲亭在上海渾渾噩噩的過了五日，又或許是六日，他已算不清日子，只是按著兜里僅存的買口糧的碎銀子計算。

天色漸暗，今天怕是又要在橋下睡了吧。他看著光鮮亮麗的行人，越發覺得自己一周未換過的長衫顯得與這座城市格格不入。

路過一間倉庫，門口貼著招工的告示，負責選人的領頭在吆喝著，“憑力氣賺錢咯，多搬多得，供吃供住。”

他擠上前，卻發現周圍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壯丁，旁邊一個大塊頭奚落他，“瞧你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樣子，給人當小白臉差不多，哈哈哈哈。”

他這一句話引得一群人哄堂大笑，可卻激怒了正義感十足的領班，他從一排人中一把把張仲亭拉過去，說，“瞧你說的什么話，咱們這地方，賣的是苦力，誰有出路能吃這份苦。沒力氣怎么了，咱們可以鍛煉，沒體格怎么了，咱們可以多吃！小兄弟，你想來嗎？你想來，咱就要你！”

張仲亭很感謝領班在他難堪的時候幫他出頭，這是在這個陌生的他鄉他第一次感受到溫暖。

可當他默默的看了眼自己的手，哪里有一點干粗活的痕跡。都說文人的手好看，可張仲亭的手比起那些拿筆桿的，更填了幾分秀氣和靈動。在這雙手里，是會幻化出千變萬化的針線，百花齊放，百鳥朝鳳，怎得今日落個虎落平陽的下場，要去讓習慣繡花針的手去習慣木箱。

雖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但這雙手他斷不能這樣糟盡。于是他說，“還是算了，我可能真的不適合。”

在一眾哄笑間他離開了，臨走他回頭望向好心腸的領班，領班的破布衫已經被汗水浸得泛黃，肩膀處也破了好幾個大洞。

他喊了句，“等我找到工作了一定送你件衣裳，謝了，兄弟。”

領班也朝他揮了揮手，笑著喊“得空了來喝酒！”

走走停停，已是華燈初上，車水馬龍的街頭被萬千星光點亮。

萬航渡口，一幢富麗堂皇的樓赫然聳立在那，明明四周的樓房也建得漂亮，可在它面前卻都黯然失色。那樣的燈紅酒綠，鶯歌燕舞，隔著街，張仲亭就仿佛能聽到里面的聲色犬馬，紙醉金迷。

他挪不開步，明明知道已經走很遠的路，要是再不返程，恐怕今晚就回不到橋下，連個避風之處都沒有。

可他還是眼睛直直的盯著那看，這是上海的不夜城——百樂門。

上流社會的歡樂場，所有的名媛都在此狂歡。張仲亭看著她們有的從嶄新的老爺車里走出，有的從黃包車上下來，或玲瓏有致，或婀娜多姿，每一個都穿著入時，珠光寶氣。

張仲亭忍不住想走近了看看，那些穿在她們身上的旗袍比這些天來在別處見過的都還要更巧奪天工，尤其是在百樂門前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來的晶亮，有如仙女的光環。

就在他想要跟著一位佳麗再看上兩眼她身上那件繡著大鳳還巢的旗袍時，卻在門口被安保無情的攔住了。

但也正是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他是我朋友，可以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