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曹海那老小子是故意的吧？”馬波湊在哈米爾身邊，小聲嘀咕。

　　哈米爾鷹眼銳利，蓋住臉上笑意：“他想斗，就跟他斗！也教他們知道，我哈氏可是吃肉的獵鷹，不是豢養的雞雛！”

　　馬波得了哈米爾的指示，膽子又放開了：“正好，這次去三佛齊遇到那幾個大秦商人。他們輾轉弄來一頭骸雞犀，那怪物別說大宋，就是天竺、三佛齊都是沒有的！也教這些宋人長長眼！若論手段門路，他們那些宋人，可不如咱們大食人多了！”

　　“噤聲！”哈米爾前頭還聽得微笑，待馬波最后一句說完，哈米爾的臉色就沉了下來，狠狠瞪了馬波一眼，“你，我，咱們，現在都是宋人！”

　　馬波被哈米爾的眼神震懾，嚇得幾乎縮起來，唯唯應著：“是是！是宋人！”也不敢再留在哈米爾身邊，緊跑回船上，親自牽了骸雞犀下來。

　　骸雞犀通體黑灰色，一人多高，只它這一頭，就占了半個甲板。牛身、象足、豬頭，身上的皮層疊交加，如披著一身甲胄。若只如此，倒也罷了，犀牛雖然稀罕，可天竺、三佛齊、占城、真臘也都是有的，這頭也不過是體型龐大了點。真正教人驚駭的，是骸雞犀頭上竟然有三個角。一只長在頭頂，一只在額頭，還有一只在鼻子上。鼻子上的角就是普通的犀牛角，短小堅固，額頭上的角撅地，頭頂上的角通天，這兩只角才是真的與眾不同之處。

　　“通天犀！”有博聞廣志的矢口而出，那聲音里都帶著不可置信的顫抖。

　　通天犀，那是只有《山海經》里記載的神獸！

　　連哈米爾和馬波都不知道，這頭被大秦人叫骸雞犀的犀牛，就是漢人崇敬的神獸通天犀。通天犀一出，圍觀眾人連聲兒都沒了，有些老人更是直接拜倒在地，恨不得把通天犀供起來。

　　哈米爾也跟著愣了一下，旋即卻是大笑。一片寂靜中，哈米爾的笑聲環響，在海面上飄蕩出去：“想不到居然能得到神獸通天犀！果真是安拉保佑！我哈米爾要向清凈寺捐銀三千兩，以示感恩！”一邊說著，哈米爾一邊向曹氏那邊望去，還特別向曹令如謙遜作揖。

　　曹海氣得臉都青了。哈米爾得了便宜還賣乖，居然還敢覬覦自己的女兒，他提著鐵拳就想直接過去。

　　曹令如連忙按下父親的拳頭，輕輕搖頭。隨即緩緩微笑：“可不是呢。前頭大食不遠千里來貢，這才多久，大秦也將通天犀送到咱們大宋來了，可見是我大宋福澤深厚，官家盛威隆重，才教如此神獸降臨，護佑我大宋國運。”

　　曹令如這輕輕飄飄的兩句話，就把哈米爾得到通天犀巧妙的轉到是大宋國運昌隆才教通天犀降臨。這帽子蓋得太大，哈米爾也不敢說這通天犀是專門保佑他的，甚至，就因為曹令如這兩句話，哈米爾甚至不能將通天犀留在自己家里，只能上貢官家。

　　蜜色漢子藏在人群里聽著，不由對曹令如另眼相待。之前見她愛撫孔雀，只當是個被父親嬌慣的小娘子，容貌姝麗雖教人驚嘆，在蜜色漢子眼里與其他小娘子也沒什么不同。如今這兩句話，卻教蜜色漢子也不得不贊嘆。如此想著，蜜色漢子不覺對曹令如更加關注了些，也等著看后頭曹令如還要如何應對。

　　曹令如確實不負蜜色漢子的期待，步伐款款，輕搖團扇，就從曹氏那邊來到哈氏這邊，直走到通天犀面前。面對怪物一般形貌兇猛的龐然大物，曹令如沒有半點畏懼，只仰著頭，抬手撫摸，與方才撫摸孔雀沒有半點不同，慨嘆：“不愧是傳說中的通天犀，好生厲害！”笑意盈盈面向哈米爾，“我倒是要好好恭喜哈大官人，運回這等神物，為我大宋立功。”

　　哈米爾深吸口氣，緩緩吐出，也在臉上帶了笑容：“好說，運氣好罷了。”

　　曹令如又轉向碼頭人群：“通天犀來我大宋，是我大宋福氣。曹氏是大宋子民，既然也沾了這福氣，自然也不能小氣。如今已是十月，馬上要入冬了，待十月底的時候，我曹氏廣開粥棚施粥，也是助我泉州百姓不受饑餒。”

　　“曹氏好人！曹娘子心善！”人群里頓時破了方才的沉寂，有人贊揚起來。

　　曹令如卻沒就此打住，反而繼續：“另外，曹氏還會準備五千棉被，家中有老人童子的，皆可來曹氏粥棚領用，免受冬日苦寒。”

　　“曹氏是活菩薩啊！”有衣衫襤褸的老人牽著身旁的小童子就跪下了，向曹令如拜倒。

　　曹令如攙扶著老人起來：“老丈可千萬別，我擔受不起。我曹氏也是得泉州百姓支持才有今天，如何能忘了百姓的恩呢？這些也不過是回報一二罷了。”她還不肯罷休，竟又加了籌碼，“說到底，萬般皆下品，我曹氏雖然經商，卻也明白讀書才是正途。趁著現今天氣還好，我曹氏出資，為泉州城及轄下村子建設書塾。待書塾建成，再延請先生，至曹氏書塾教書。”

　　到了此時，不僅僅是老人兒童，就連讀書人也稱贊起曹氏高義，雖為商賈，卻不忘本心，深明大義，乃是儒商。

　　哈米爾湊到曹令如身邊，低聲在她耳畔：“曹小娘子真是好手段，哈米爾佩服！”

　　曹令如讓開身，只向哈米爾禮了半福，蓮步款款，又回到曹氏那邊。

　　曹海笑得豪邁，對著碼頭上的人群團團作揖：“客氣客氣！都是我曹氏應該做的！我曹海雖然經營商賈之道，卻也不能忘記回饋百姓家國！沒有官家朝廷的支持，沒有各位父老鄉親的幫扶，哪里有曹氏的今天！今兒曹海高興，回頭辦三天流水席，請各位鄉親賞臉！”

　　曹令如見了父親笑臉，之前端著的架勢也略微松下來，歪著頭，瞧著父親笑，團扇搖啊搖，竟有幾分俏皮的小女兒姿態，哪里還是方才端莊大方的曹娘子？

　　馬波怨憤，向幾個大食裔的船員使了眼色，悄悄潛到曹氏那邊。

　　蜜色漢子注意到馬波的動作，也跟在幾個大食裔的船員身后。就見那幾個大食裔船員故意在人群里推擠，擁著人群就到了曹令如身后。其中離得最近的一個，悄然伸出手去，就拽曹令如的衣裙。

　　蜜色漢子大怒，一手薅住那人脖子，一手扳了那人伸出去的手，底下抬腳踹在那人膝彎，教那人當場跪下。那人被蜜色漢子碰過的地方火辣辣的，跟直接揪折了似的，動也動不得。蜜色漢子丟了這一個，游魚也似鉆在人群里，又去收拾其他的。

　　只是到底大食裔的船員人多，蜜色漢子連著按倒三四個，卻到底還有推攘著人群到曹令如背后去的。借著人群的掩飾，那大食裔船員故意抬起手肘去撞曹令如后背。誰知曹令如恰在此時轉身，團扇擋在胸前，攔住大食裔船員的手肘。

　　曹令如一見大食裔船員的動作，頓時一副花容失色的樣子，一個巴掌甩過去：“登徒子！”轉身就跑向曹海，嗚嗚哭泣，“爹爹！有人要輕薄我！”

　　蜜色漢子卻分明瞧見曹令如埋在曹海胸口的臉上露出一個小小的狡黠微笑。他頓時也不急了，好整以暇的繼續看熱鬧。

　　曹海哪里受得了女兒被欺負，尤其還是被輕薄，將曹令如護在背后，大踏步走過去：“誰！敢欺負我女兒！”

　　人群呼啦一下讓開，露出才被曹令如甩了一巴掌的大食裔船員。

　　曹海蒲扇大的巴掌又甩了過去，直打掉人兩顆牙：“好狗膽！一個外番，居然還敢輕薄我曹海的女兒！今兒就教你見識見識！”拳打腳踢，差點把人揍成一灘爛泥。

　　人群沒一個勸阻的，反而在旁邊叫好。曹氏才做了大善事，就有人敢欺負曹娘子，就算是曹海不動手，這些泉州百姓也不會放過人的！

　　曹令如在旁立著，借著團扇遮掩，卻是向蜜色漢子微笑頷首，顯然已經知曉蜜色漢子做了些什么。

　　蜜色漢子挑眉，狼眼睛將曹令如上下打量一番。

曹令如任憑蜜色漢子打量，卻牽住曹海衣角，扶住曹海的拳頭，聲音軟軟：“爹爹，夠了。”說著，向曹海使了個眼色。

　　曹海偏頭看過去，就見哈米爾正向他們走來，他冷哼一聲，這才停住拳頭：“哈大官人，這船員，可是你船上下來的？”

　　哈米爾硬擠出笑：“曹大官人誤會。”

　　馬波在人群里看見哈米爾的笑，渾身哆嗦，只覺得從心底里涼了。

　　“這件事……”哈米爾話才出口，就被一陣馬蹄聲打斷。

　　一位黃衣使者沖破人群，飛奔而來，高喊：“圣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