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晚宴 上
作者:鏡焉|發布時間:2018-09-28 08:00|字數:3277
九月中旬,泉州城最大的酒樓慶余樓周圍直接被凈了街。一排排官兵把守著,圍了一圈兒,腰中挎刀,手上執戟,威風堂堂。若不是慶余樓上招展著喜慶的彩綢,樓里從跑堂到掌柜一個個恨不得笑得嘴咧上天去,還真要以為慶余樓出了什么事兒,被封了。
泉州百姓倒是沒當回事,早就見多識廣的泉州人,自然知道這不過是每年一度的市舶使大人要舉辦招待外番商人們的晚宴罷了。
待日將西斜,圓圓的一輪印在海上,被白浪簇擁著,顯出冷色的橙紅來,冷清了一天的慶余樓附近才逐漸起了喧囂,一輛輛車馬滾滾,無不妝飾華麗,直奔慶余樓。
最先到的,便是作為陪客的本地大商們,有海商,也有陸商。不過其中翹楚,便是海陸均十分吃得開得曹氏。曹大官人跑海,曹娘子坐鎮本地,哪一邊都是首屈一指,教人不得不服。其次的便是總在海上與曹氏爭鋒的哈氏。若論起來,曹氏多跑得近海,天竺、三佛齊這些大宋東南的番邦國家,遙遠的大食、大秦等國,曹氏不是不跑,只是比起哈氏的人脈來,還是略輸幾分。哈氏因本就是大食后裔,這些年雖入了大宋的籍,卻并沒與大食那邊斷了聯系,自然比起曹氏更多些門路。這也是為何哈氏能有底氣與曹氏競爭護送宣德使的緣故。不過,圣意難測,哈氏到底輸了。
曹氏與哈氏的車馬幾乎是同時到達的,分別從兩邊過來。曹海才一出轎子,正看見對面哈米爾下馬。即便曹海與哈米爾在泉州幾乎盡人皆知,也要出示請柬才能被把守的官兵放行,進慶余樓參加晚宴。
慶余樓余老板一見這兩人同時來了,一張喜慶臉差點皺成苦瓜,左右看了看,到底還是向曹海那邊先迎過去:“曹大官人來得可早,里頭還沒到多少人呢!”
曹海滿不在乎的擺手:“早點過來看看,總不能教那些番商瞧我大宋無人不是?”這晚宴雖是市舶使以朝廷名義舉辦的,卻斷沒有朝廷命官早早過來招待番邦商人的道理。可也不能放著番邦商人過來,卻沒人招呼,于是,作為陪客的本地商人,才是以主人身份招待番商的。曹令如打聽著,這次來的不但有往年的那些番商,還有一隊從大秦過來的巨賈,聽說在大秦也頗有地位。故而催了爹爹曹海早早的到了,也是來坐鎮的意思。
“曹大官人高義!”余老板一聽就知道曹海為何而來,不禁贊了一句,請曹海進樓。
哈米爾與曹海,就恰在樓門口相遇。盡管分明曹海與余老板寒暄那幾句,其實略微耽誤了點時間。
余老板自然也要對哈米爾陪笑臉:“哈大官人此來,可是教小店蓬蓽生輝啊!”
哈米爾笑著打趣:“若我來都是蓬蓽生輝,等一會大秦的那幾位過來,你這店不是要裝不下了?更別說還有市舶使大人在后呢!真這樣,明年這招待晚宴,可還是改別處去吧!”
“哈大官人,你這話可嚇死我了!”余老板打著哈哈,“曹大官人、哈大官人,二樓都準備好了,請兩位上去吧!”
曹海與哈米爾肩并肩邁進慶余樓。曹海連施舍一眼給哈米爾都沒,直奔二樓最中間的坐席,坐在上首座位的左手邊。哈米爾則是坐在了右手邊,兩人恰空出給市舶使李堯的上首座位。
“曹大官人,曹小娘子怎沒來?”哈米爾端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都說曹小娘子長袖善舞,可惜哈某總在海上飄著,總沒能真正見識到,殊為可惜。”
“之前不是在碼頭還見過?”曹海暼了哈米爾一眼,不假辭色“小女還特別教我讓了哈大官人的船先進碼頭呢!”
哈米爾倒是不以為忤:“正是之前見過一次,才心生思慕,更想多親近一二……”
話未說完,曹海一巴掌拍在桌面,整個桌面上杯盤碟盞都跟著跳起來:“哈米爾!我女兒清譽豈是你可以侮辱的!再敢說些混賬話,我就教你以后再說不出話來!”
哈米爾沒想到不過是想說兩句討好的話,卻惹得曹海大發雷霆。他臉色由青轉白,晦暗不明,只冷笑:“我倒是不知道說了什么不是,倒惹得曹大官人動怒。曹小娘子在外打理曹氏商鋪,迎來送往,人人都夸得,怎么我夸兩句,倒是錯了?”
曹海一把揪住哈米爾衣領,直接拎著人就要從二樓丟下去,真是半句廢話都不想再多說。
哈米爾扳住曹海的手腕,一扭一掙,便從曹海手中掙脫,阻止了自己摔下二樓丟臉的命運。
不過轉瞬之間,曹海與哈米爾就來來往往的過了幾招。
不但余老板在旁邊看得膽戰心驚,就是一樓坐著的幾個小商人們也是戰戰栗栗,這種場合,兩個大海商打了起來還得了?尤其一會番邦的商人們來了,不是更給那些番人看笑話么?
“兩位大官人,可別打了!”余老板想要上前又不敢,生怕被波及了,無奈之下,只能命小伙計快快的去將曹娘子找來。除了曹娘子,就只有市舶使大人親至才能阻止那兩位了。然而真等市舶使大人來,不說要教番商們看笑話,市舶使大人震怒之下,曹海與哈米爾怕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曹海恨哈米爾欺辱自己的女兒,哈米爾本就年輕氣盛,尤其還不明白到底自己哪里說得不對就惹了曹海生氣,更是不肯相讓。哈米爾到底是大食后裔,哪里知道大宋對女子清白的重視,那輕佻的兩句話,若是一些過于迂腐的人家,沒準兒能逼死一個好好的女孩兒。兩邊既然都不肯退步,這一架便也這么打了下來。倒是并沒折損杯盤,只在二樓騰挪對峙。
曹氏與哈氏勢大,別說本地商人們,就是那些個番商,也沒有不知道這兩家的,多少總要給些面子。故而就算打的這一陣來了不少人,卻也沒有上前敢說什么的。直到幾個高鼻深目,披散著極為漂亮的棕色卷發的外番人進來,迸出一陣大笑。
“早就聽說大宋好客,真沒想到,剛一來就能看見這么精彩的角斗!這是特意為我們準備的嗎?倒是從哪里找來的奴隸?”來人身上披著白色的袍子,即便是在十月,也露出半邊的臂膀,腳下赤足,穿著綁帶的鞋。
“邦國不同,風俗殊異。”輕輕緩緩的女子柔聲,卻足以教聚在一樓的商人們為之披分讓路。
披著白袍的外番人轉身,就見到曹令如步入慶余樓,一顰一笑,訴盡風采。外番人眼睛一亮,上前以手撫胸,鞠躬行禮:“哦,美麗的娘子,見到你很榮幸。”
曹令如回以一福:“幾位想必就是大秦來的客人,小女子曹令如有禮了。我大宋特設宴招待諸位,還要多些諸位賞光。請。”做了個請上二樓的手勢。
大秦人挑眉,指著二樓還在打斗中的兩人:“恕我直言,在我看來,那里應該是角斗場。”又指了指一樓,“而這里是看臺。”
曹令如步上階梯,側頭示意大秦人跟上:“尚未請教幾位官人名姓。”
大秦人回頭看看那些因為曹令如的到來明顯松了口氣的大宋商人,對曹令如興味更濃,索性緊跟而上:“在下昆圖斯·尤里烏斯·格里奧。”
曹令如有一瞬沒反應過來,大秦人那么一長串的嘰里咕嚕的名字:“嗯……昆先生?”
大秦人大笑:“娘子稱呼我昆圖斯就好。”
曹令如頷首:“昆先生。”
說著,兩人已經來到二樓。
整個二樓就只有兩個人,曹海與哈米爾。在大秦人來的時候,哈米爾就想停手了,可惜曹海明顯不肯放過哈米爾,要不是過來赴宴沒有兵器在手,曹海簡直是要將哈米爾剁成兩半的架勢。
“爹爹,何必與些不值當的置氣?不是自降身份么?再者,一會兒市舶使大人來了瞧見,可成何體統呢?”曹令如也不高聲,甚至聲音中還帶著幾分笑意。
曹海卻是極聽女兒話的,立時住了手,猶自生氣,卻還是依舊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坐下去。
哈米爾更是憤憤,這架打得莫名其妙,還教大秦人看了笑話。他與大秦人打交道不少,哪里不知道大秦人剛剛在底下說的話是什么意思?是將他與曹海當做供貴人賞玩取樂的奴隸了!他勉強沉下氣,竭力向大秦人笑了:“教幾位 見笑了。在下哈米爾,是大宋哈氏海商的東家。”
昆圖斯眉頭挑得高高,似不可置信:“原來竟然是哈大官人!失敬失敬!那這位……”又看向曹海。
曹令如請昆圖斯挨著曹海坐下:“昆先生,這位是我的父親,曹氏海商的東家曹海。父親尚武,總忍不住找人切磋。哈大官人年輕有為,父親見獵心喜,便沒忍住。”
昆圖斯聽了居然頻頻點頭:“是嗎?難怪。我看你們宋人的戰技很是有趣,曹大官人,什么時候咱們也來試試?”
曹海在女兒的示意下矜持頷首:“若有機會,定然請昆先生指教。”
幾人才坐定,就聽見外頭高喊:“市舶使李大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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