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市井，金全也不再急著回去休息，反而慢悠悠在各個商鋪之間逛起來。商鋪都是早就布置好的，不過開船之前貨品皆是收著的，開船之前才一件件擺放出來。曹令如想得細致，商鋪中的貨架都是特制的，每件一個凹坑，船晃動的幅度只要不特別大，這些貨品便不會掉下來。而威海神舟這般巨大的海船，不遭遇巨浪風暴，簡直與在陸地上生活沒什么區別，平靜得很。

　　“金火長加入我曹氏匆忙，可有缺什么東西？有什么需要但說無妨，令如必為金火長準備齊全，雙手奉上。”曹令如并不在意金全的冷臉，依舊殷勤得很。只是她的殷勤并不教人覺得刻意諂媚，反而有著主人熱情招待客人的端莊大氣。曹令如能坑來金全，于她而言只覺是天大的幸運，自然也樂得將人稍微捧著一些。更何況金全于曹氏可不止一次的救命之恩，便為了這個，曹令如也不會怠慢他。

　　不過曹令如這般作為在別人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趙銳在艙房里無聊，帶著兩個伴當到上面來閑逛，正一臉嫌棄的看著船上這個小小的街市——畢竟這些商鋪都是主要做的船員伙計的生意，東西雖然品類繁多，卻絕對不夠華貴高昂。沒想到，迎面就見到一身紅衣的曹令如正與一個赤足短打的漢子同行，看起來曹令如對這看起來就十分普通衣著打扮與船上那些來來去去的船員沒有任何區別的漢子竟然還頗為重視。

　　在碼頭上的時候，曹令如對趙銳這個宣德使都沒表現的這么殷勤懇切！這教趙銳如何能平衡？

　　趙銳停留在一家商鋪跟前，里頭的賣的都是成衣鞋履，已經歸置得差不多了。老板一見趙銳駐足，忙陪著小心招呼：“宣德使大人可是要看看小店的衣物？別看這些衣裳都有些糙，卻是最適合海上船的！別的不說，這衣裳耐臟耐濕，又厚實，海風輕易吹不透的！”

　　趙銳對老板的推薦置若罔聞，只揀了雙白色的鞋子在手里看了看。

　　“宣德使大人好眼力！”老板見趙銳似有興趣，極力推薦，“這是魚皮做的鞋子，最是防水的！別說只是在甲板上走，就算是掉進海里，都不怕鞋子出問題！”

　　一個伴當立刻橫了老板一眼，老板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錯了話：這海上可不就忌諱說什么掉海之類的么！他忙掌了自己幾下嘴巴，閉上不敢言語了。

　　趙銳卻是一聲冷笑。

　　曹令如也早見到趙銳就在對面，她原本還擔心金全怕不愿意與朝廷命官打交道，然而此時看著金全倒是并沒有回避，反而光明正大的與趙銳朝向。于是曹令如也不再在意，畢竟遠航大食直到回返泉州的一年時間，大家都是要照面的，與其一直躲躲閃閃，不如坦然相見，也不會教人起疑。

　　然而，曹令如也沒想到的是，在她與金全剛剛來到趙銳面前，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向趙銳打招呼介紹趙銳與“金火長”認識的時候，一雙白色的魚皮鞋就被丟在金全腳下，差點直接砸在金全赤裸的腳面上。

　　“既然是扈從本爵出使外番，本爵也不能小氣，回頭教那些番邦野人笑話，本爵的隨從連雙鞋也穿不起！這鞋是本爵賞你的，還不跪謝？”趙銳趾高氣昂，幾乎鼻孔朝天。

　　曹令如微微蹙眉，卻趕前一步，將金全擋在身后，不教金全立時發作：“宣德使大人，不知我們船上這街市可還能入宣德使大人的眼？”

　　趙銳嗤笑，鄙夷不屑：“這種地方也敢叫街市？區區女娘果然小家子得很，連點眼界都沒有！既然如此，不如還是老老實實的在深閨后院里待著，出來現什么眼呢？”

　　這話出口，曹令如臉上笑都要掛不住了。她自及笄便在外頭經商周旋，這些年下來經歷不少。初時確實許多老狐貍們看不起她，既看不起她是個女娘，也看不起她過于年輕的年紀。然而老狐貍們總是要臉的，并不會如此赤裸裸的說出來，簡直就是在照著曹令如的臉上直接扇耳光。

　　“曹娘子，這船上，不是只有你一個女娘嗎？”倒是有人在曹令如身后說得漫不經心，比起趙銳的年輕氣盛，更帶著天成的高傲。若說趙銳是個處處強調自己高貴的蛟，金全便像藏在云間不肯輕易露面的真龍。

　　曹令如還是低了下頭，才用團扇掩住自己的笑，沒當場失態。

　　“什么意思？還有別的女娘？”趙銳卻并沒就聽懂，直到他的伴當附在耳邊輕聲說了，才醒悟過來勃然大怒，“什么東西，也敢嘲諷本爵！來人！給本爵拖下去重重的打！”

　　兩個伴當得令，上前就要揪金全出來。

　　還是曹令如輕巧攔下了：“宣德使大人息怒，才上船就動手，總是不好。就當給令如這個綱首個面子，如何？”也不等趙銳繼續，直接說，“方才還未向宣德使大人介紹，這位金先生，乃是咱們這個船隊的火長。”她知道趙銳聽不懂含蓄，索性說得明白，“令如不才，腆為綱首，好歹負責這整只船隊的所有事情。這船隊雖只有區區兩千多人，在宣德使大人看來確實沒什么，可到底是令如的責任，令如不敢馬虎。至于這位金火長，宣德使大人大約不知，火長乃是一只船隊的引導者，船隊要向哪里行駛，如何行駛，全都要聽火長的，便說是掌握著整個船隊的運命，也并不是夸大之言。”

　　曹令如只差明明白白的說，這船上兩千多都是我的人，這船要怎么航行都聽金火長的，若是趙銳真想鬧一下，在這船上可討不了好！趙銳氣得臉都白了，指著曹令如說不出話來，簡直將這小女娘恨得咬牙切齒。然而更恨的，卻是那個被曹令如維護在身后，連臉都沒怎么露，只說了一句話嘲笑他的男人！

　　“等著瞧！”趙銳最終也只能甩下這么一句話，翻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