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牝雞之晨，惟家之索！朱文公言猶在耳，這曹氏就敢亂了綱常！”趙銳坐在船樓三層，臨窗而望，目之所及除了海還是海。看得少的時候還震撼，看得多了只覺得沒著沒落的煩躁。仿佛被困在了這不著邊際的地方，猶如一只困獸，籠子雖然不小，可終究還是只能在籠中。才出來沒多久，趙銳就覺得這巨大的神舟就是那一個籠子。

　　伴當自然在旁邊跟著敲邊鼓：“這泉州市舶使李堯也是大膽，一個女娘要做綱首，他竟也允了！官家可最不喜這樣的了！”

　　“待本爵回歸，定要參李堯一本！。”趙銳恨恨。能坐上市舶使這個位置的，全是官家心腹，畢竟番商貿易這里，可是充盈國庫的重要途徑，市舶使掌握的是官家的錢袋子！李堯之前，做泉州市舶使的趙汝適也是宗室，雖然早沒了爵位，卻頗受官家器重。于趙銳自己而言，在被任命為宣德使之前，也只盼著有朝一日可以做泉州的市舶使，這到手的好處，可比一個空有名頭的爵位好多了！不過現在他做了宣德使，代表官家出使大食，待回來之后，什么小小的市舶使，也不必放在眼里！

　　甲板上見不到多少人，還在活動的都是井然有序，各司其職。趙銳瞅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花兒來。伴當倒是知道樓下就是給船員伙計游戲玩樂的地方，雖則剛上船樂師人等都還未正式表演，但也聚了不少船員，聊天散悶。然而趙銳堂堂宗室子弟，龍潯男，大宋宣德使，哪里能放下身份跟那些平民糙漢混在一起？一時也只能在船樓三層待著。

　　不過既然是臨窗，偶爾的，便能聽見些有趣的東西。

　　“真沒想到，咱們這船上還能載上女人！不是歌姬舞妓，也不是那些販來的胡女，竟然是個良家女，還要做綱首！也不知道曹東家怎么想的！女人不好好在家待著，跑海上來做什么？”

　　這一番話，倒是引起不少人的共鳴。

　　“嗐，若不是曹東家重傷，哪兒輪得到女人做綱首？這不也是沒辦法么！誰教這綱首必須姓曹呢？”

　　“呸！誰說綱首必須姓曹？船上有個姓曹的就夠了，給朝廷看看樣子就行！還敢來做綱首！還不知道從哪兒找了個火長！憑空的兩個人，就想命令咱們？她想的美！”

　　“罷了，事已至此，且走著看吧！到三佛齊這一段左右有什么事咱們也兜得住。若是瞧著不行，直接架空就是！左右只要船上有姓曹的就夠了！”

　　“是極！”

　　一片贊同之聲。

　　趙銳倒是把這些聽得清清楚楚，心中頓時有了計較——曹令如敢威脅他，不過是仗著自己是綱首，若她做不了綱首了呢？把曹令如和那個金全都換下去，他自然再無后顧之憂！如此一想，便向兩個伴當使了眼色，教他們下樓去與那些議論曹令如的人混在一起。

　　船上人員除了趙銳宣德使帶的扈從之外，屬于曹氏的其實有兩支：其一是商隊人員，負責經商事宜；其二便是船員，只管駕駛船只，負責海上航行。商隊的人都知道曹娘子經營的本事，雖則曹令如是頭一次出海外番，但對她海上寄予希望的，并不會過分看輕。然而常年在海上飄著的船員，就是另一碼事了，他們可不覺得一個年輕女娘能有本事做綱首。二層這些議論曹令如的，便是這些船員。

　　兩個伴當又向船員們打聽了不少，趙銳便知道這些船員也在等曹令如笑話，頓時心情愉悅，幾乎是要哼著曲子的回去艙房。

　　午時到了，可以用餐了。

　　艙房內，餐桌上，當趙銳到時，其他人均已落座。上首給宣德使趙銳空著，昭武校尉元季卿算是趙銳最熟悉的人，做在左手第一位，一如既往的沉默，趙銳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還是什么都沒想。右手第一則是曹令如，顧盼間眉眼流轉，哪怕沒笑的時候都仿佛流瀉一段嫣然笑意。曹令如身旁是金全，依舊短打赤足，與整個餐桌上的其他人看起來格格不入，他拄著手肘合眼，似睡非睡。坐在元季卿旁邊的是唯一趙銳從未見過的年輕僧人守嚴，大約是察覺到氣氛不佳，他只垂首攆著念珠。沙羅在最下首，唯一一個瞧著就不是大宋漢人相貌的。

　　“宣德使大人，請。”曹令如起身讓座。

　　趙銳昂著頭，故意經過金全身后，一腳踹在金全椅子上，厲喝：“什么東西，也敢跟本爵同席！臟了本爵的眼！”

　　話音未落，趙銳只覺得眼前一花，整個人突然被一股大力推著向后三尺，后背正撞在艙房墻板上。隨即才察覺咽喉被一只鐵鉗扼住，痛得喉骨都碎了一般，呼吸不暢，不過片刻功夫，臉憋得青紫。死亡，近在眼前。

　　“你是什么東西？也敢在我面前叫囂？”金全聲音不大，卻透著刺骨的狠戾。沒有故作的冷然，卻能教所有聽到他的話的人從脊背而生一股涼意。金全甚至不必做出不屑的樣子，分明是貧民才穿的短打，勞力常有的赤足，卻有著源自血脈一般的俯視之感。

　　趙銳根本找不到聲音，甚至連聽清金全說了什么都做不到，只覺得眼前昏花眩暈，五彩斑斕，而紛亂色彩中的金全，就是來自地府的黑無常。

　　守嚴像只兔子似的驚起，遠遠的立在門邊，捏著念珠不知所措：“施，施主，慈悲為懷……不，不好殺生的……”

　　曹令如依舊坐在原地，倒是有些驚奇，分明才威脅過趙銳一次，怎么這就起了膽子又挑釁起來了？金全的作為半點不教她奇怪，畢竟，沒人比她更知道金全的身份，黑風島的大海盜頭子，哪兒來的好脾氣呢？

　　最終，一只戴著金屬護腕的手搭在金全捏著趙銳咽喉的手腕上，沉穩的聲音響起：“龍潯男是大宋宣德使，沒有他出使大食，完成使命，你們就是違逆圣旨，縱使回去，整個大宋也不再有你們的立足之地。”

　　趙銳，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