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圖斯第一次見到這么有氣勢的宋人。大宋高官顯貴，他所見過地位最高的，莫過于三佛齊王宮所見的那位宣德使，據說還是宗室，身上有爵位的。可是在那個人身上，除了趾高氣昂，昆圖斯半點沒見到真正屬于貴族的氣度。

　　反而是他現在所面對的這位，不過是坐在一間亭子里喝著大宋的茶水，也能教人自動屏息，退開他身周五尺之外。一身青衣羅衫，紋繡華美，展臂時寬袖隨風而擺，上頭的纏枝花栩栩如生。

　　“金先生？”昆圖斯來到金全面前坐下，手肘倚在椅子的扶手上，像一頭懶散的獅子。

　　“昆圖斯閣下。”金全說著漢話，沒有半點要遷就昆圖斯的意思，盡管他也懂大秦話。

　　至少，就昆圖斯所知，把他引來這里與金全見面的，就是路上金全與他擦肩而過時說的一句大秦話。更何況聽金全的稱呼，對他的身份是有所了解的。

　　“我應該怎么稱呼你，金先生？”昆圖斯拿過金全放在一邊的茶壺，給自己倒茶。他看出來了，要是想等著金全給他倒茶，大概是沒指望的，“看閣下的氣度，可不是一個金先生能說盡的。”

　　金全似笑非笑：“昆圖斯閣下無須在意，在下不過一介散人罷了。”

　　“金先生。”昆圖斯點頭，“不知金先生帶我來，是要做什么？”他仰頭四望，“這就是佛教的神廟，看起來倒是不錯。我在泉州也見過你們大宋的佛寺，與這里風格極為不同。倒是都很別致。金先生也信佛教？”說到宗教，昆圖斯的態度倒是有幾分輕佻，“還是，金先生想跟我談談關于佛教的信仰問題？”

　　金全暼了昆圖斯一眼，不接昆圖斯的話：“我知道，大秦人現在將你們西面的同胞當做敵人。”

　　昆圖斯立刻色變，對于一個遙遠到需要坐船再轉陸路折騰整整大半年才可能到達的國家來說，金全對大秦的了解有些過多了。這是到處跑著海上貿易的哈米爾都沒有的政治敏感。昆圖斯收起輕視，正色面對金全。

　　“不過，我想與昆圖斯閣下說的，是你們東面的蒙古。”金全對昆圖斯的變臉視若無睹，就像他說的不過是今天天氣真好一樣清淡，“大秦建國悠久，大約，還沒忘記昔日的吐蕃。”

　　“金先生是什么意思？”昆圖斯坐直身體，傾向金全，“你想說，蒙古也會發展成為吐蕃？也會像當年的吐蕃一樣對我們大秦造成威脅？金先生想要什么？為什么要與我說這樣的話？”

　　與明白人說話只需點到即止，金全自認是個散人，也沒有必要做得太多。昆圖斯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也不想繼續與之糾纏，起身便走。

　　昆圖斯望著金全的背影，不禁擰緊眉頭。這個人神神秘秘的，突兀的出現，說了兩句話，就突兀的離開。似乎并不在意說出的話對他到底有沒有影響。但要是說金全真的不在意，那又沒必要大費周章的非要對他提醒蒙古。金全的態度十分矛盾，倒教人捉摸不透。

　　金全并不在乎昆圖斯的想法，順著金廟內庭向外走，迎面恰見到了曹令如與守嚴。

　　曹令如對金全的大變樣興趣盎然：“金……公子？”

　　金全略向曹令如頷首，便越過她向外走。

　　曹令如卻不會放過金全：“金公子幾日不在船上，是去哪里逍遙了？金公子可別忘了，再有四日，咱們就該離開三佛齊了。”

　　“自不會忘。”金全掙開曹令如拉住他衣袖的手。原本想直接走，忽然想起來，倒是問了兩句，“曹令如，方為是你教他離開的？”

　　曹令如一怔：“并非。方老大雖然不遜，但在船員中頗有聲望，能力也強，我并不想放棄他。”

　　金全立時懂了，只提醒一句：“好自為之。”

　　曹令如還想多問，卻已經被金全走遠了。只是今日大約注定她要遇到許多認識的人，金全才走，又有人迎過來，笑著招呼她。

　　“曹娘子，多日不見，曹娘子看起來，比在王宮那日更嬌艷了。”昆圖斯雖是對曹令如說話，望著的卻是金全的背影，“那位金先生，是曹娘子的熟人？”

　　“昆先生。”曹令如半點不想與昆圖斯糾纏，尤其看起來昆圖斯對金全頗有興趣的樣子，應該是想探究金全的身份。至于兩人為何認識，之間發生了什么，曹令如半點不在意，她唯一在意的，就是她的火長別被人拐跑了，或者自己不愿意干的跑了。原本她對金全守信還頗有信心，今日看見金全這身打扮，頓時在心里打了折扣，倒有點惴惴。昆圖斯的話更是讓她敲起警鐘，“昆先生也認識金先生？”

　　“略有交談。”昆圖斯做出一副謙遜的樣子，可惜連折腰都不肯，又怎么謙遜得起來，“我倒是想與金先生多認識認識，不知曹娘子能不能給我們搭個線？曹娘子放心，我是絕對不會虧待曹娘子的。”

　　“那要教昆先生失望了。”曹令如提醒，“我與金先生確實相識，然而我與昆先生你卻不熟。這搭線的事，原諒我做不來呢。”

　　“曹娘子不是生意人？有生意不做？”昆圖斯抬手，“我手里還有不少好東西，可以讓給曹娘子。”

　　曹令如輕笑：“昆先生，曹氏做的是財物的生意，可不做人的生意呀。何況那位金先生，也不是可以聽憑擺布的，否則……”她睨了昆圖斯一眼，“昆先生何必又來找上我？而我，也不想得罪那位金先生。”

　　“如此，罷了。”昆圖斯看起來是放棄了，也不再糾結。

　　曹令如卻覺得昆圖斯放棄得太快，似乎有點怪異。

　　守嚴直到金全與昆圖斯都離開了，才松了口氣：“金火長與這位昆先生氣勢真是驚人，小僧見了，也被唬了一跳呢！曹綱首果然厲害，完全沒被他們壓住！”佩服的望著曹令如。

　　曹令如被守嚴說得愣住，眨眨眼。大概與金全相處得習慣了，哪怕金全換了身衣服，她也好像，完全沒注意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