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令如難得休息一日，再過兩天就要出航，她現在唯恐再有什么變故，便哪兒都不去了，只在船上待著。倒是沒想到的，一大早起來在神舟上察看一圈，竟在針房發現了金全。依舊赤足短打，褐色的衣褲，與常在海上賣力氣的船員沒有任何不同。

　　“金火長回來的倒是早，我還以為要待后日才能見到金火長呢。”曹令如笑瞇瞇的望著金全，絕口不提之前在金廟的相遇。

　　“事情辦完了，自然就回來了。”金全并不諱言。

　　曹令如對金全的守信極為滿意：“能遇到金火長來我船上，當真是令如的福氣。”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曹令如也不走了，就賴在針房。

　　金全則是細細將原本收在針房的羅盤與牽星板取出來一一檢查，擦拭干凈，動作利落而仔細。

　　兩人就這么相處著，竟然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直到舷梯處突如其來的喧鬧打破了這種寧謐。曹令如走出針房，俯身在欄桿處，就見到幾個值守的船員正攔著大喊大叫的方為，不讓他往船上闖。

　　曹令如連忙快步下去，來到舷梯前：“怎么回事？”

　　“曹令如，出事了！”方為直奔曹令如嚷嚷，臉上的迫切半點也不作假，“你再不去就要釀成大禍了！”

　　曹令如頓時肅然，教船員放開方為，聽他詳細訴說。

　　越是聽，曹令如的臉色越沉，一向上翹的帶著笑意的嘴唇都抿了起來，拉成一條直線，眉心微蹙，兩黛如遠山。最終鄭重向方為道：“方老大，多謝！”來不及做別的，直接就要下船。

　　一條手臂攔在曹令如面前，繃直的小臂上青筋如虬龍，充滿了力量。

　　曹令如順著看上去：“金火長。”

　　“你要自己去？”金全冷冷的。

　　曹令如垂眸，不言。意思卻很明確。

　　“你一個人，不夠。”金全直指問題的關鍵。

　　曹令如何嘗不知自己一個人不夠？聽著方為所講，暴動的船員們差不多能有兩三百號。她手里卻沒有真正能夠為她所用的人。其余的船員伙計縱使不會參與，也絕對不可能跟著她去做阻止的事，跟兩三百號脾氣最火爆的船員動手，那可是有危險的！曹令如自己過去，幾乎與以卵擊石無異。

　　但她不能不去。曹令如頷首，倒是也聽金全的話：“我去找元校尉，看他能不能借我些人。”

　　“且不說元季卿會不會借你人。就他手里的二十人，夠干什么？”金全毫不留情打擊曹令如。

　　曹令如合眼，深吸氣，苦笑出來：“無論如何，我總是要去的。罷了，也是我之前太過輕視，不曾提早防備，才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金全看著曹令如攏著愁緒的面龐，看著她把頭垂下去，長長的眼睫遮住眸中苦澀，他忽然伸手，用手指勾著曹令如的下頷抬起她的頭：“這可不是我認識的曹娘子。”轉身，率先下船，“我跟你一起去。派一個信得過的，去找我的人。”

　　曹令如愕然：“你……你的人……”金全自己跟著她去不算，還要用他的人幫忙？這是曹令如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金全心軟的程度，遠比曹令如曾經預想的還要高。曹令如抿了抿嘴唇，雖然事情還未解決，卻已經能夠露出臉頰上那一朵小小的靨窩了。

　　船員聚眾的地方就在三佛齊最大的坊市。兩百多的曹氏船員，正與昆圖斯帶來的大秦人對峙。

　　昆圖斯日常出去一般只帶著兩個人，卻不是說他的船員少，相反，他帶的人遠比一般的海商隊要多，他的海船有五六艘，千余人。而且與普通海商隊不同的是，昆圖斯所帶的人中至少有三百都是真正的大秦勇士，能征慣戰。

　　若曹氏船員與大秦勇士對戰，吃虧的只會是曹氏船員。

　　兩邊人員的聚集，連三佛齊的官府都驚動了。三佛齊國王特別派出自己的衛隊，帶著軍隊將坊市團團圍住。然而，他們并沒有直接進去，反而只在外圍待著。

　　“曹娘子沒來？”不知何時何人給昆圖斯還準備了一張華麗的金椅，讓他在大秦勇士中心坐著。昆圖斯看了看對面，頓時興趣缺缺，“也是，曹娘子講究，嗯，和氣生財，哪會這么大動干戈？不過，看來曹娘子的境況也并不太好。”也許，可以趁機賣曹令如一個好，幫她把這些不服管教的船員一并收拾了？這般想著，昆圖斯隨意的揮手，示意大秦勇士速戰速決。

　　于是，當曹令如和金全趕到的時候，見到的就是一片混戰。

　　大秦勇士握著長矛大劍，手執盾牌，將只有魚叉木棍普通片刀的曹氏船員打得落花流水。那些精銳的武器閃著寒光，無論曹氏船員怎樣抵抗，都不是對手。那是真正的戰士，經過千錘百煉，在戰場磨礪過的。一場對峙，在片刻之后就變成了單方面的毆打與屠殺。

　　而圍在外面的三佛齊軍隊，無動于衷。

　　“住手！”曹令如一到坊市門口，就見到一名曹氏船員剛被削斷了手中木棍，只能抬起手臂去攔擋即將劈在他頭上的大劍。曹令如腳尖一點，飛身躍起，在一名三佛齊士兵的肩膀借力踏過，直撲在要殺曹氏船員的大秦勇士面前。落地旋身，飛起一腳，正踢在大秦勇士的手臂麻筋。

　　大秦勇士只覺得胳膊一麻，從不離手的大劍居然掌握不住，掉落下去。

　　倒是原本至少要斷條胳膊的曹氏船員被曹令如保護下來。

　　曹令如深知，此時言語沒了任何用處，在殺紅了眼的雙方面前，唯有采取最直接的方式阻止。沒有與剛剛獲救的船員說話，也沒有繼續與被她打落武器的大秦勇士糾纏，如一只飛在花叢中的蝴蝶，曹令如翩然在戰陣之間，從對打的人群中穿過。所過之處，總有武器跌落，或是原本阻止一次可能產生的悲劇。

　　昆圖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么一次聚眾械斗，在他看來已經是無聊至極的時候，可以見到這樣的曹令如，令人眼前一亮，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