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吧，帶頭的是誰？挑唆的是誰？”曹令如坐在船樓一層大廳的交椅上，手中端著茶盞，輕輕撇去浮沫，啜了一口，眼睛也沒抬的問。

　　天已經黑下來了，木蘭舟浮在碼頭海面上，普通的潮涌無法撼動，安穩如山岳。星星在天空黯淡著，簇著一輪滿月。這一日，恰好十五，月中桂影婆娑，無論大宋還是三佛齊，總是同一輪明月，亙古不改。海上明月共潮生，何處春江無月明！

　　月色透過船樓的窗棱，照進大廳中來，斜了一方霜白，恰在曹令如腳下。曹令如的身后，站著沙羅、王子右，略遠點的地方，則是方為。金全和他的人都不在，他從來不參與曹氏海商隊的事，今天也同樣，只解了重圍，抓了人回來，便教林寧、羅典帶著人撤了。而在曹令如的對面，黑壓壓站著的是今日參與混戰的船員。

　　這些船員里絕大部分都是新船員，老船員雖也有一些，但更多的卻是心里揣著計較的，無論對曹令如是否不滿，都不會被挑唆得做這種明顯要出岔子的事。倒是新船員血氣方剛，對曹氏歸屬又不強，更容易被煽動起來。經過一場亂戰，現今能站在這里的也不過半數，還有一些重傷躺倒的，下剩的，基本都客死三佛齊。

　　聽見曹令如的問話，這些船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沒有誰敢站出來說話，只恨不得把自己縮到船板底下去。

　　張平苦笑著撲出來：“曹綱首！我勸了呀！我勸他們不要打！可是……我知道我沒能耐，可好歹是咱們曹氏的老人兒，勸了不聽，也只能跟著去看著點……寄往事情不要鬧得太大……誰知……那些大秦人……曹綱首！你要為我們做主啊！”

　　曹令如聽著張平的話，眉頭都不皺一下，面無表情的放下茶盞，站起身，行到張平面前，俯視著他：“做主？如何替你們做主？是殺了昆圖斯？還是滅了那些大秦人？”

　　張平驚喜抬頭：“曹綱首英明……”

　　話尚未完，被曹令如一腳踹在臉上，生壓著他的頭給按到甲板上去。張平連慘叫都發不出來，整個人扭曲著掙扎。

　　曹令如這才放開腳，不理會張平的怨毒，抬眼望著面前的船員：“你們，也是這么想的？讓我殺了昆圖斯，或者直接滅了昆圖斯整個商隊？”

　　船員中似有人想要騷動，然而瞧著張平的模樣，到底還是沒敢應聲。

　　“我曹氏海商隊到底做了什么對不起你們的事，教你們恨成這樣；還是我曹令如得罪了你們，教你們心心念念的，要教我曹氏海商隊覆滅，教我曹令如死？”曹令如冷冷望過去，挨個掃過面前船員的眼睛和他們的臉。

　　“哪有那么嚴重。咱們船隊三千人呢！他們才多少人？”明顯有人不服，自以為小聲的嘀咕。

　　“三千人？呵！說起來，此時出航，我曹氏海商隊出行近三千人。”曹令如冷笑，逼視著那個藏在人群里說話的，一句句擲地有聲，“然而不屬于我曹氏的商賈連著他們的伙計約八百，在威海神舟的市井里設立攤位的小商伙計一百余，船樓里專為你們解悶游樂的伶人三十余。這些除去，剩下得我曹氏雇傭的伙計船員，不到兩千。昆圖斯的身份，想必到了現在諸位也有所猜測，他根本不為行商，幾乎沒帶伙計，一千余的船員，各個孔武有力。不說他身邊的二十護衛，單與你們打斗的三百大秦人，皆上上過戰場見過血的！下剩的七百人，你們敢說不是同那三百一樣？我且問問你們，一命換命，你們敢說你們可以兩個換那些大秦人一個？”

　　船員們一片噤聲。別說兩個換一個，經過與那些大秦勇士一戰，他們心里清楚得很，三五個都不一定換得了人家一個！

　　“我曹令如不敢與昆圖斯硬碰，我沒那個膽子！我不能拿我曹氏的伙計船員的命去拼！”曹令如揚聲厲色，“我帶著曹氏的船員伙計出來，就要把人好好的帶回去！否則我對不起船員伙計們對我曹氏的信任，更對不起我曹氏船員伙計在家鄉等著他們回歸的親人！”

　　曹令如的話簡直誅心，船員們聽得膽戰心驚，卻反駁不能。

　　“若是一開始，大秦人剛剛欺上頭來的時候，你們來找我。”曹令如語氣略微和緩，“我必替你們做主，為你們了結，不教大秦人占你們的便宜。那時是兩個商隊個別人的矛盾，我自有能力調解。然而如今……”曹令如沉痛搖頭，轉身回到椅子上，緩緩坐下，“王雜事，給他們把工錢結了吧……”

　　船員乍聽這話，立刻不安：“曹綱首，你這是什么意思？”

　　曹令如合眼：“我曹氏要不起你們，不敢耽誤你們的前途，咱們，就此兩散吧……”

　　王子右向來笑得彌勒佛似的臉苦著，上前一一的給遞錢袋子：“曹綱首仁厚，除了工錢之外，有受傷的，都留了尋醫問藥的錢，另外還給了你們回泉州的盤纏。你們吶……唉，好自為之吧……”

　　這些船員這才真的傻了，不敢置信：“曹綱首，我們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會了！以后都聽你的！”

　　曹令如只閉著眼，當做什么都沒聽見。

　　一片的鬼哭狼嚎，有哀求的，也有氣不平憤怒大罵的，然而無論怎么鬧，總之都挽不回曹令如的心意。張平躺在地上，沒有起來，仇恨怨憤，再不掩飾，只望著曹令如。

　　方為在曹令如身后想要開口，然而想了想，到底沒說話。現在的他，也沒資格替別人求什么。

　　船樓里正亂哄哄的鬧著，忽然外頭更響起一片嘈雜，倒把船樓里的聲音壓了下去。

　　曹令如蹙眉，走出去，就撿木蘭舟下燈火通明，無數三佛齊士兵舉著火把將船半圍住。她深吸口氣，昂首來到舷梯前，挺直脊背，傲然質問為首的三佛齊官員：“白日里看三佛齊軍兵，還以為是木雕泥塑，此時見了，才知并非如此。貴官圍我曹氏的船，所為何事？”

　　三佛齊官員笑笑，展開一張通緝告示：“緝拿黑風島匪首金全，及其麾下諸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