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全不知所蹤。曹令如知曉無論是金全還是金全的人，都沒被三佛齊人抓到。以黑風島海盜們的本事，也不是三佛齊的兵力可以奈何的。不過金全就在曹氏海商隊的消息一定是被人泄露出來的，就是不知道到底是昆圖斯臨走前黑了他們一把，還是另外有別人告的密。然而說到根源，還是金全帶人幫她平息那場混戰導致的。

　　曹令如對金全十分歉疚，不過擺在她眼前更麻煩的，則是沒有火長無法開船的事。與最初的約定開船時間只有兩日，最晚也只能在三佛齊再耽擱個三五日，再晚，就來不及借著冬天的風勢前往藍無里了。到時候必要耽誤更多的時間，海上行駛也會更多波折，給出使大食帶來麻煩。

　　一夜勉強自己休息，第二日一早，曹令如身邊帶著王子右下船，看看在三佛齊能不能找到個能干的火長。沙羅留在船上掌管，方為給沙羅做幫襯。無論如何，方為是把自己當做曹氏的一員，才會及時通知曹令如，即便還有其他不如意，對現在的曹令如來說，也已經是極好的選擇了。教方為繼續做船老大，也算是曹令如對方為重用。

　　碼頭的酒館，無論對哪里來說，都是招船員最好的選擇地。曹令如帶著王子右進去，頓時成了多放注視的焦點。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的女人，多少都有風塵原因。外番風俗與大宋不同，招待客人也常用女子，而不是一律的小二。故而酒館里或者是優伶，或者為招待，女娘也不算太少。只是像曹令如這樣干干凈凈，瞧著便是大家閨秀的端莊淑媛的女娘，可是稀罕得很。

　　不過曹令如也算有名。大宋威海神舟在碼頭停了這么多天，整個三佛齊哪個不知道曹氏海商隊的綱首這次換了個女娘？即便不認識曹令如的，見著這樣不同尋常的女人的出現在這里，也能想到是她。

　　直接找了空位坐下，王子右唉聲嘆氣，卻也記得替曹令如點了酒水食物。這種地方并不講究，桌椅都臟得很，王子右生怕曹令如受不得。但這地方不能不來，曹氏需要火長，得來招人。

　　曹令如也確實嫌棄，但也能忍耐得住。她神態自若，在亂糟糟臟兮兮的酒館里如處華庭，倒教那些一直注視著她的人感到自己大驚小怪，漸漸沒了意思，轉開視線。

　　酒館里最顯眼的地方，有一個女娘一邊拉著琴一邊吟唱著一首梵語的詩歌。曹令如聽不懂，倒是酒館里各個東南番國的人都聽得如癡如醉，時不時還有叫好聲。王子右低聲給曹令如解釋，那女娘拉的琴叫“維納琴”，詩歌則是天竺有名的《羅摩衍那》，因為正講到神猴哈曼奴大鬧楞伽城，因為痛快激烈，所以惹得酒館里的人聽得激動。曹令如琢磨著，這大約就是在大宋時說話人說公案、鐵騎兒說到精彩處相似。

　　待那女娘說畢，曹令如親自上前給了她一串大宋通寶，教她下去。女娘滿臉驚喜，對著曹令如千恩萬謝，抱著維納琴離開。曹令如自己轉身，就在女娘的位置上站定，看視滿酒館的人。

　　“怎么，曹綱首這是準備親自給咱們唱個曲兒？”有滿口胡話的粗魯船員調笑。昨兒晚上三佛齊官員上了威海神舟上抓人的事早就傳遍了，都道曹氏的女娘好欺負，若是她老子曹海在，借給三佛齊官員十個膽子，也不敢上船。

　　曹令如目光流轉，瞧了說話的人一眼，并沒就答理，反而向王子右招手。

　　王子右這些天來，臉上的愁容就沒展開過。自從出了海，就頗多事故，尤其到了三佛齊之后，幾乎沒消停，這兩天更是嚴重，曹氏海商隊都快折在三佛齊了。然而曹令如教他做什么，他也不敢耽誤，只能聽著曹令如的命行事。見著曹令如示意，王子右拎著一個不小的錢袋子過來，遞給曹令如。

　　曹令如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那鼓鼓囊囊的錢袋子晃了晃，里頭大宋通寶銅錢的碰撞聲對這些船員來說極為誘人。甚至，曹令如可以聽見底下有落魄船員發出的吞咽口水的聲音。曹令如微微一笑，也不說話，反而打開錢袋子，就這么當著所有人的面傾倒下來。

　　銅錢嘩啦啦如水傾瀉，落在地面上，發出好聽的叮叮當當的聲音。有的直接落地，堆在曹令如的腳下；有的迸濺開，散在周圍；還有的干脆借著那圓圓的錢身咕嚕嚕滾開去好遠，直到失去平穩倒在地上。離得近的，不少人已經彎腰去撿了。只是手剛碰到銅錢，就被一只小巧的翠綠繡花鞋給踩住了，阻止了那人進一步的動作。

　　那人抬頭看上去，精致的蓮足上，鞋頭還一只大朵淺粉色木芙蓉，半遮著蓮足的綠色裙擺層疊直延伸到堪盈一握的纖腰，直掐了進去。再往上，一件嫩粉色的褙子罩在綠色的窄袖短衣外面，一支金色的瓔珞項圈明晃晃掛在胸前，壓在褙子里頭。之后是白嫩嫩的脖頸，如鵝曲項，粉面含春，端雅從容，一頭烏云高鬟，斜插紫色翡翠梳，梳上還綴著珊瑚、貓兒睛、玳瑁等寶石，華彩綻放。但這些都還罷了，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漆黑點漆的眼瞳中，深意淵沉，竟而有些攝人。

　　“我要招人。”曹令如直到所有人都因為她的舉動屏住呼吸，才緩緩開口，“我要一個火長，有本事，能帶著我的船到大食去的。”秀足踢開一枚銅錢，滴溜溜滾到別人的腳下去，“這些錢，你們拿去，只要你們放出風，明日辰時之前，我要一個火長，薪資優厚。有自薦的，我歡迎；有送來消息的，我也另備酬勞致謝。”

　　酒館里人人都顯出垂涎的神色來，曹令如只這撒了一整袋子大宋通寶的手筆，就夠教人咋舌的。

　　“但若有人覺得我是個女娘好欺的……”曹令如笑著，聲音輕飄飄的揚上去，掃過所有人的嘴臉。忽然腳下用力，臉上卻笑容不變，“自己好生掂量掂量。”

　　昂首傲然，曹令如帶著王子右離開酒館。而在曹令如站過的地方，分明是青石板的地面上，一個精致的足印，正正壓在石板上，入進去一寸的距離。那足印宛然，周邊連點毛碴兒都沒有，就好像建造的時候，特意塑了這么個足印出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