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圖斯意外的老實。沒有上前找曹令如寒暄，也沒有做什么其他的事情，就只是坐在展示拍品的高臺之側，安安靜靜的做他的東家。

　　拍賣的場地還是跟三佛齊官府借的，原本是一家飯店。三佛齊的飯店通常只有一層，或封閉，或半露天，統統都是極為開闊的場地。此時這家飯店被包了下來，把闊大的店鋪內桌椅都挪了，挨著正對著門的墻壁搭了個展臺，面對展臺擺了兩排桌椅，供來參加拍賣的客人使用。而準備拍賣的貨物，則放置在展臺的右側。曹令如想要的那個可為火長的奴隸，也在其中，與一頭獨峰駝一起拴在角落里。

　　拍賣在大秦古已有之，還頗為盛行。中華追溯，唐時也有了拍賣。不過不似大秦公私皆有，中華拍賣仍是官府主持為主。曹令如瞧著拍賣不稀奇，但于從未見過這種售賣形勢的三佛齊人來說，卻是頗為稀罕的。有能力來這拍賣場里占一席之地的，均是三佛齊及常在三佛齊往來的大海商，其中不乏大食、大秦、天竺和宋人。哈米爾也在其中。曹令如以曹氏海商隊綱首的身份，想要入場自也輕而易舉。而在這個半露天的拍賣場外面，圍著里三層外三層的人，都是來瞧熱鬧的，倒把氣氛烘托得頗為熱烈。

　　不過，曹令如看著角落里站著的奴隸，眉頭不禁皺起來。看得出來，在大秦人眼中，奴隸與牲畜物品無異。這種事情在大宋是早就杜絕的，縱使是家中奴仆，也有簽了賣身契的，可也絕對不似大秦對奴隸那般糟踐。曹令如壓下心底厭惡，盡量做出云淡風輕的樣子。她端坐在第一排，哈米爾特別讓了正中的位置給她，她也不推辭，自然落座。哈米爾就在她的旁邊，另外則是其他外番的大商人。曹令如一概微笑以對，風度宛然，正是泉州城中令人贊不絕口的曹娘子，帶著外番商人們從來不曾見過的大宋美人風采，驚艷攝人。

　　昆圖斯帶來的大秦物品雖然精致貴重，但也并不被曹令如看在眼里。泉州開放口岸，外番商人聚集，各邦各國的商品應有盡有。再者作為泉州最大的海商曹氏，曹海更是到處都去過，帶回來的物品可謂琳瑯滿目。曹令如見多識廣，哪里會在意這些？故而別人看中爭價的時候，唯有曹令如安如泰山，連哈米爾都將那頭獨峰駝給拍下來了。

　　直到奴隸上臺，曹令如眼中才顯出不同來。

　　“這位是我們船上的奴隸，領航技術不凡。今日將他送上來賣出去，就是我們昆圖斯閣下都難以割舍。他是摩爾人，身材高大健碩，能吃苦耐勞，三枚金幣起步，還是很值得的！”負責主持拍賣的人在臺上侃侃而談，半點不提為何昆圖斯會突然將他賣了，就好像他不是跟著船隊從大秦過來的船員，而本來就是昆圖斯準備出來拍賣的貨品一般。

　　“一兩五錢銀子，還真是便宜！”哈米爾對著那奴隸品頭論足，“曹小娘子不是正缺一個火長？我拍下來送給曹小娘子如何？”

　　曹令如充耳不聞，只靜靜觀察著奴隸的樣子。

　　摩爾人是什么人，曹令如沒聽說過。父親曹海倒是提過，大秦那邊也有很多不同的國家民族，大秦人自稱拂菻人，另外還有什么盎格魯人、日耳曼人、倫巴第人、汪達爾人之類的，多得數不勝數。想來摩爾人大約也類似這些，是他們自己分類的稱呼。不過眼前這個奴隸，曹令如看他倒確實與昆圖斯等大秦人長得不同。

　　其實說起來，曹令如不大分得清那些番人的樣貌。就像大食人與大秦人，在曹令如看來都是皮膚白皙一臉的胡子，最多大秦人更健壯一些；三佛齊人和占城人、真臘人在曹令如眼里更是一般無二，都是黑黑矮矮的。倒是這個摩爾人，是曹令如以前從未見過的，乍然一看倒與昆侖奴相類。摩爾人的皮膚倒是沒有曹令如見過的昆侖奴那般黧黑，更多算是近黑的深棕色，頭發卷曲，比起大食人和大秦人的頭發來說卷得更細更小，幾乎要畫成了一個個小圈圈。不過比起昆侖奴的闊口塌鼻，摩爾人倒也是高鼻深目，這般看來，除了膚色更深之外，倒確實與大秦人更相似些。

　　摩爾人奴隸身上只勉強給了半片破布遮羞，原本大約是白色的，然而如今臟破不堪，勉強遮蔽下體而已，教曹令如簡直沒眼看。只是曹令如強忍著羞意教自己打量對方，不能露出半點怯來，讓那些番人看了笑話去。

　　哈米爾倒是察覺到了。他生在大宋長在大宋，自然知道大宋的規矩。摩爾人奴隸的打扮，在大宋簡直出不了門，更不可能教女子瞧見。于是他傾身低頭，向著曹令如悄聲：“曹小娘子，你怎么不教沙副綱或者王雜事過來辦這事，非要親自來呢？瞧瞧現在，倒教這人的樣子辱了你眼，回頭還要被人你議論不夠檢點！”

　　這話聽得刺耳，無論哈米爾是否好心，曹令如也不能教他把話坐實，更是不能退讓分毫：“哈大官人這話奇了，那一個拍賣的在臺上，令如不過是與哈大官人一般過來買的，怎么就哈大官人看得，令如看不得？昆先生敢將人這般放于大庭廣眾，令如怎么就不能成為眾目睽睽中的一人？還是哈大官人的意思，令如與什么人私會了？要這么說，怕昆先生就要不干了！他這拍賣，不是賣給令如一個人的！”

　　“曹小娘子這話說的，倒是哈某的不是了！”哈米爾被堵回來，索性閉口不言。

　　曹令如與哈米爾說了這會兒話，已經聽了有人喊了幾次的價格，曹令如也不再沉默，直接說了一個：“二十枚金幣！”金幣什么樣曹令如確實沒見過，不過哈米爾倒是已經提醒過她，一枚金幣5錢銀子，二十枚，也不過十兩，在大宋買一個普通奴仆，也比這少不了多少。

　　“一百枚金幣！”怪腔怪調的聲音響起，竟是有人不開眼，跟曹令如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