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美蘭音樂在寨子的上空飄蕩，七八個人排成兩排，在正中的篝火旁邊映著火光演奏。甘邦木琴在前排正中，旁邊坐著演奏兩根弦列巴的人。蘇靈豎笛的演奏者整個身子都要隨著音樂搖晃，歡快得像要直接跳起舞來。根德爾與薩龍排在最外側。坐著用木槌擊打薩龍的人與站著擊打根德爾的人遙相呼應，敲出喜慶的節(jié)奏。后面一排都是鼓、鑼之類，在旋律的節(jié)點敲擊，定擊節(jié)奏。

　　巴利多頭上戴著獅頭的帽子，肩膊處也披了一片紅色的布，在腰間纏繞，垂在腿間。黑紅的紋繡在他臉上身上，顯露在火色之中，仿佛也跟著燃燒起來。歡鬧之中，陡然寂靜，連音樂都暫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不由自主的吸引，仰望起來。有的人大張的嘴巴，半天都合不攏。巴利多奇怪，跟著看過去，就見到曹令如所在的樹屋里走出一個人，烈烈如薔薇般盛開的女子，緩緩從階梯上下來。連火焰在她面前，都一時失去顏色。

　　曹令如蓮步緩移，走在前面。巴利多派去的侍女們在她身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的捧著垂在地上的裙擺，生怕沾染了寨子里地上的泥土。來至巴利多面前，曹令如揚起頭，挺直的身姿亭亭卓卓，驕然姣然。

　　“曹娘子。”巴利多略微頷首，不想被這個女人比下去。他是蘇吉丹的王子，是寨子里的首領，氣勢怎么可以輸給一個來自大宋的女娘？

　　曹令如環(huán)顧，卻問：“巴首領這是什么意思？”

　　“怎么？”

　　曹令如冷笑：“請問，這可是巴首領與令如的婚禮？”

　　“正是。”

　　“那令如的人呢？”曹令如直視巴利多的雙眼，不肯有分毫退讓，“令如的婚禮，請不來爹爹也就罷了，怎么連個令如家的長輩也沒有？沙叔叔怎可不在令如身側？”

　　巴利多略思索，吩咐旁邊：“把沙羅，帶出來。”

　　“且慢！”曹令如繼續(xù)要求，“巴首領，令如再問，巴首領與令如成親，可有誠意？婚，結兩姓之好。這一場婚禮，只見巴首領的人，不見我曹氏的人，這是結好的意思？”

　　巴利多瞇著眼，看了曹令如半晌，才慢慢說：“曹娘子，不要，得寸進尺。”

　　“看來巴首領這是還在防著我了？”曹令如搖頭，大為失望的樣子，“巴首領如此沒有誠意，這婚不結也罷！”轉身就走，半點也不給巴利多面子。

　　巴利多一把抓住曹令如的手臂，卻被她卸了勁力掙出來。巴利多上前一步，扣住曹令如的肩膀，這一次用了大力，只抓得曹令如肩膀如被虎口鉗住一般，動也動不了。

　　“曹娘子，今日這事，不是，你說了算。是，我說了算。”巴利多可沒有憐香惜玉的想法，對曹令如也下得去狠手。

　　“你！”曹令如只覺得肩胛都要被巴利多捏碎了，愈加悲憤，“巴利多，大不了玉石俱焚！爹爹知道令如遭遇，定會為令如報仇！”抬手就向自己額頭拍去，掌中帶著的勁風哪怕是在旁邊的巴利多都能感受到，明顯是用了大力，要自戕的。

　　巴利多震驚，緊忙攔住曹令如的手，與曹令如手掌交擊的手腕一陣麻痛，腕骨發(fā)出“咔嚓”一聲，縱使沒斷也裂了。曹令如的決絕教巴利多心悸，卻對這個女人有了新的認識。這樣的女子，或者，真的可以為他的王后，不僅僅是帶來的身家，還有她本身的決斷與能力。

　　放下手，巴利多藏住手腕的傷，吩咐身后的人：“樹屋里的，曹氏的人，放出來，參加婚禮。山洞中的，看牢。”又向曹令如，“這是，我做的，最大讓步。不要，過分了。”

　　樹屋里關著的不到三百人，不是商賈就是伙計。真正剽悍的船員都在山洞里，真要鬧起來，他們才能作為主力。不過曹令如也明白，這也是巴利多能讓的極限了。

　　曹令如傲然甩開巴利多，率先而行，來到早已準備好的銅鑼邊，直接坐了上去。懂漢話的侍女給她講過蘇吉丹的婚禮流程，她也記在心里。

　　新郎新娘要一同坐在一面銅鑼上，被舉著在寨子里游行。八個壯漢將一口豬殺死，豬血淋在木屑上，就鋪在新郎新娘游行的終點，再在上面放上一把劍。寨子里的長老在終點等待，當新郎新娘來到他面前，他便沾著木屑，握住新郎新娘的右手，祈禱祝福，請求神明保佑新人的婚事。

　　當巴利多也坐上來的時候，曹令如稍微動了一下，但還是忍耐住了。直到此時，她才有了實感，僵直了身體，竭力想要離巴利多遠一些。然而鑼面就那么大，又能遠到哪里去？依舊的與巴利多手臂擦著手臂。垂下眼眸，曹令如雙手交疊著握在腿上，讓自己看起來無波無瀾。

　　銅鑼被抬起，曹令如只覺得鑼面傾斜，似要將她倒到巴利多懷里去。她驚抬手按住鑼面，才沒教自己真的著了道。然而并沒有斥責，沒有再如之前的脾氣，只沉穩(wěn)靜坐。

　　沙羅在一旁看著，老淚縱橫。都是他無能，沒能護住曹令如，才使得曹令如今日受辱。他恨不得立刻破壞了這勞什子的婚禮，然而他更知道，這是曹令如為所有曹氏船員掙來的生機。仇恨的目光射向巴利多，沙羅從來不是什么寬宏大量的人！

　　加美蘭音樂歡快，蘇吉丹人們幾乎各個都雀躍著，手舞足蹈的，隨著音樂擺動。篝火熊熊，燃起最熾熱的情緒。當銅鑼被抬到長老面前時，整個寨子都歡騰起來，蘇吉丹人們大呼大叫，雙手高舉，向著巴利多拜倒下去。

　　長老的手沾上染血的木屑，要拉過曹令如的手。曹令如瑟縮了，沒教長老碰到。巴利多不由分說，扯著曹令如的手腕就把她的手遞給長老。

　　恰在這時，一支箭疾射而止，直向巴利多攥著曹令如的手腕，在夜空中劃過一道流星，要把那只手腕射穿，好留下一個通透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