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么了？誰又招你了，跟哥說，哥幫你擺平！”趙奕強像往常一樣伸手去揉曹彥平的腦袋，可這次手指還沒能碰到他的頭發絲，就被他猛地偏頭躲開。

　　“別拿你的臟手碰我，我嫌惡心！”曹彥平說的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他終于抬起頭看向趙奕強，眼睛里翻騰的厭惡與仇恨濃烈得幾乎都要化成實體的利劍，扎進趙奕強的胸口。

　　“你小子說什么呢！誰惡心啊？”趙奕強簡直讓他罵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他媽少在這兒裝蒜，你跟你那個惡毒的老娘滿世界地宣揚……”

　　“彥平！”還沒等趙奕強發作，曹英先啞著嗓子對著曹彥平吼開了，“在家里的時候，你是怎么跟我保證的？”

　　“姐，沒有他們這么欺負人的！這口氣你咽得下去，我可咽不下去……”曹彥平邊指邊喊，手指頭都快要戳到趙奕強的臉上了，趙奕強本就不是個脾氣好的，被這么莫名其妙地又罵又指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了。

　　曹英卻只是看著曹彥平，她突然笑了一下，把手搭上了曹彥平平舉的手臂，“傻小子，心疼你姐啊？”

　　“……嗯，”曹彥平到底還是個孩子，到現在其實已經繃不住了，應答的聲音里明顯帶上了哭腔。

　　“可我們不是來吵架的，還記得嗎？”曹英慢慢地把他的手壓了下來，“你得給你奕強哥道歉。”

　　曹彥平低頭看著曹英，眼里的淚都在眼眶子里打轉，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幾滴眼淚落了下來，被他用袖子胡亂擦掉，“好，我道歉！”

　　他說著就轉身朝著趙奕強來了90度的大鞠躬，還半天不起身，要不是嘴里說著“對不起”，趙奕強都懷疑他是在跟遺體告別。

　　最后還是曹英把他拉了起來，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行了，去把拖拉機上的東西搬下來吧。”

　　曹彥平乖順地點了點頭，不過臨走之前又特意瞪了陳奕強一眼，趙奕強完全搞不清狀況，簡直是哭笑不得。

　　“彥平這臭小子吃槍藥了吧，怎么火氣這么大！”

　　曹英看著曹彥平的背影，輕聲地回了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兒，你別見怪。”

　　趙奕強意外地看向曹英，連原打算問她搬什么的話都忘了說，這樣冷淡客氣的語調是不屬于曹英的，她向來直率熱情、笑罵由心，不管什么時候都像是一盆熱烈的火，至于是暖熱你還是燒疼你，就看她的心情了。可現在她卻像是一塊寒冰，哪怕周圍暑氣難耐，她也兀自散發著森森的冷意。

　　才兩個月不見，她這是怎么了？

　　趙奕強剛要張口去問，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在醫院跟曹英說的最后一句話，他沒來得及解釋更多，難不成是讓曹英誤會了？

　　“英子，我之前在醫院跟你說的話，不是想跟你算了，我是怕我媽再出什么事兒，想著咱倆先緩緩。臘月十八是早就定好的日子，絕對不會變，我一定會娶……”

　　“我明白的，”曹英這話一出，趙奕強那顆胡亂蹦跳的心立馬就老實了，他立馬就恢復了往日的做派，伸手就要把曹英往懷里攬，可手剛要抬，一個老大的箱子就砰地一聲砸到他的面前，連帶著地上的浮土也揚了起來。

　　“讓你小子干點兒活兒，怎么總是這么怨氣沖天的？”趙奕強看不過眼去，挽著袖子就朝拖拉機的方向走，他走近了才突然發現，拖拉機上裝的居然都是他送到曹英家的彩禮，大到自行車、縫紉機，小到燈芯絨料子、桃木梳子，都被規規整整地收拾好，一塊送了回來。

　　“英子，你這是？”趙奕強覺得自己腦子里像是和起了漿糊，他不明白。

　　“我是來退婚的。”曹英的聲音平淡極了，甚至還沖他笑了笑，“你送過去的彩禮都在這兒了，這是單子，你點點吧。”

　　趙奕強沒去接那張對折的紙片，而是抬頭看了看天，灰沉沉的天上沒有一顆星星，他打心眼里覺得自己應該是還沒有睡醒。最近一段時間周玉芬天天在他耳邊絮叨退婚退婚退婚，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定是這樣。

　　“你不是在做夢，我真是來退婚的。”

　　曹英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蟲，一眼就看透了他的自欺欺人。

　　“我不明白……為什么？”趙奕強說的是實話。

　　曹英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冷淡地讓他心驚。趙奕強熟悉這個，每當許菲菲用愛意綿綿地看向他時，他都會回報以同樣的眼神。

　　“我知道我媽做得太過分了，可……可她畢竟是我媽……英子，你給我點時間，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讓我媽想通的，英子，你得信我。”

　　曹英搖了搖頭，把那張寫著嫁妝明細的紙片塞到他的手里，“點點吧，別少了什么。”

　　趙奕強想要拉住她，曹英卻往后推了兩步，他急切地跟著追了兩步，曹彥平卻在這個時候閃身插到了兩個人中間，伸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你他媽離我姐遠點！”

　　“我跟你姐說話，你別在這兒添亂。”趙奕強沒好氣地說。

　　“你怎么有臉跟我姐說話的，”曹彥平一臉的鄙夷，“我要是你，就一頭跳進糞坑里淹死！”

　　“曹彥平，你別以為你姐在這兒，我不敢教訓你……”

　　“你當然敢，你都敢滿農場的宣揚我姐讓李茂才那個老混蛋給糟蹋了，你還有什么不敢的！”

　　曹彥平的話就像是一道驚雷劈在趙奕強的頭上，趙奕強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眨了眨眼睛，“你說什么？”

　　“說什么？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啊，姓趙的，你根本就不是個男人，我姐看上你真的是瞎了眼！”

　　“趙奕強，”曹英的語氣讓趙奕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終于看清了曹英的眼睛，憔悴的臉色，紫黑的眼底，嘴唇更是一道道的裂痕，她像是被什么逗樂了，眼睛里挾著笑，“我沒那么死皮賴臉，你不想要我說一句就行，犯不著費這么大的勁。”

　　“不是的，英子，我從來沒有說過那種話，肯定是什么地方弄錯了！英子，你得相信。”

　　“弄錯了嗎？也許吧，”曹英從趙奕強的鉗制中掙脫出來，“不過已經無所謂了，我過來就是要告訴你，我曹英不是你們家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意兒，也不是粘在你們鞋底甩不掉的臭狗屎。趙奕強，你記住了，是我向你退婚，是我不要你了！”

　　正在酣睡的韓蘇明并不知道此刻正在曹英身上發生的事，他今夜難得沒有夢到曹英，一覺睡到了大天亮，要不是吳立新喊他，肯定會誤了早上的課。而當天晚上，他剛從圖書館回到宿舍，春風滿面的宋卓就興奮地跟他講，自己跟方子雯“談朋友了”。

　　“從今天開始，方子雯就是吾額女朋友。”

　　宋卓高抬著下巴，得意地宣布，畢竟他采下的可是學校里公然的“高嶺之花”。

　　“恭喜你得償所愿，”跟其他人的羨慕妒忌相比，韓蘇明的反應實在是太過平淡了，不過宋卓也明白，韓蘇明只可能是這樣的反應。他看著低頭整理床鋪的韓蘇明，突然在想，這個冷心冷面的家伙會有喜歡人的一天嗎？而他喜歡的人又會是個什么樣子呢？

　　熄燈之后的臥談會上，宋卓拋出了這個問題，沒想到大家都很感興趣，你一言我一語地就討論開了。

　　“蘇明長得那么精神，肯定喜歡長得好看，不過光好看不行，還得聰明。”

　　“性子得溫柔一點，柔情似水的那種才好，不能太鬧了，蘇明肯定不喜歡……不過不能也是個悶葫蘆，那樣兩個人半天也不說一句話，有什么意思，你們說是不是？”

　　“吾倒覺得蘇明不看外表，喜歡伊的女同學個個老漂亮額，伊都不喜歡的。”

　　“我也覺得，長得好不好看無所謂，能干才行，要會操持家，會照顧蘇明，這樣的女人才好娶回家。”

　　幾個人討論了半天也沒個結果，被討論的當事人始終沉默不語，完全不發表意見。

　　宋卓知道韓蘇明沒睡，干脆用腳后跟用力踢了兩下床板，“蘇明啊，儂自己講，你喜歡啥額式樣的女孩？”

　　“我喜歡……又聰明又漂亮的，比我聰明，我不知道、不明白的，她都知道，再大的事兒到了她那都不是事兒，她總有辦法解決。性子直爽，嘴巴也厲害，卻喜歡照顧人，就是性子太倔，不喜歡服輸，她自己也知道這樣不好，可就是不想改……我也不想她改，她每次犯倔的時候都像個小女孩……”

　　“乖乖，俺算是知道咱蘇明為什么誰都看不上了，他這個標準也太高了！比你聰明，還得漂亮，又要能干，外加會照顧人……”吳立新忍不住開始勸韓蘇明，“哎呀，蘇明啊，哪有這么好的女人啊，能找著滿足這一半條件的，都是燒了高香了……”

　　“老吳，儂等一下，吾怎么覺得蘇明說的是某個人啊，”宋卓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緊接著聯想了一下韓蘇明對于女同學長久以來的冷漠，更覺得自己的判斷沒錯。

　　他興奮地探身看向自己的下鋪，“蘇明，儂是不是早就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韓蘇明沒有回答他，不過從那天開始，宋卓就像福爾摩斯一樣開始尋找那個女孩的蛛絲馬跡，不過直到那一年的臘月十七，他才知道韓蘇明喜歡的人到底是誰。

　　那天韓蘇明收到了一封信，韓蘇明總會收到很多信，有他爸媽寄過來的，有他當兵二哥寄過來的，有他同學寄過來的，更多的則是他的大姐寄來的，偶爾還會有一兩封從某個農場寄過來的，從農場寄過來的信通常都因為旅程太長而磨損嚴重，宋卓一眼就認得出。

　　那封信就是從農場寄過來的，跟之前的信不同，這封信里夾帶著顆粒狀的東西，宋卓靠在自己的床頭，好奇地看著韓蘇明小心翼翼地裁開信封，把里面的東西倒了出來。

　　是糖，用紅色半透明塑料紙包裹住的水果糖，一共10顆散落在桌上。宋卓看著韓蘇明拿起一顆對著太陽端詳了一會兒，然后就把所有的糖都分給了宿舍里的人。

　　“這是喜糖吧？”老吳含著糖塊含糊地說道，“蘇明有親戚結婚了？”

　　韓蘇明點了點頭，就要最后一塊糖塞到宋卓的手里，宋卓一直都沒搞懂那么愛吃甜的自己當時為什么會拒絕送上門的糖果，想來是韓蘇明難言落寞的表情讓他做出了這個匪夷所思的決定。

　　“人家好不容易寄給儂的喜糖，儂都不嘗一顆的？”

　　韓蘇明的動作停滯了一下，他像是剛剛意識到這個問題，把那塊糖拿到了眼前，慢條斯理地剝掉糖紙，把糖放進了嘴里。

　　宋卓把糖含了一會兒，就用牙齒咬開了，酸甜的糖心流了出來，是橘子味的。他低頭正想跟韓蘇明夸這糖好吃，卻驚訝地發現韓蘇明哭了。

　　其實宋卓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哭，因為韓蘇明的表情還是如常，只是一滴眼淚悄悄地順著鼻梁流了下來，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只顧著低頭看著那封信的信封，結果眼淚剛巧落在了信封上，韓蘇明這才恍然驚醒地抬手去擦。

　　曹英，宋卓看清了信封上的名字，他終于知道了，韓蘇明喜歡的那個女孩叫做曹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