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菲你快著點，差不多得了，再磨蹭就趕不上車了！”

　　許世明不耐煩地敲著閨女的房門，今天是許菲菲第一天去美和日用化學品廠報到，絕對不能出任何紕漏。為了把菲菲弄進美和，這幾個月來他可以說是到處求爺爺告奶奶，把多年攢下的臉皮跟人情都搭進去了。

　　事兒一直都辦得挺順，可沒到最后敲定，他的心都一直提著的。

　　不為別的，他就是擔心趙建業也跟著摻合進來，畢竟不管是看學歷還是論本事，曹英更符合美和的招工條件，但凡趙建業隨便使點勁兒，這個機會就絕落不到菲菲的頭上。

　　不過自始至終，趙建業都端著“清正廉潔”的架子，讓曹英自己去折騰。曹英倒是挺爭氣，聽說筆試靠了個第三，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有關系走后門的加起來就已經超過了這次招工的總人數，她就算是考第一，也不可能被錄取。

　　許世明對著鏡子緊了緊自己的領帶，在心里冷笑，別人不知道趙建業在想什么，他可是門兒清，姓趙的裝得再好、說得再好聽，到底也沒把曹英這個兒媳婦真當閨女看待。

　　他不就是覺得曹家今時不同往日，曹彥平上了大學，曹尚紅又不知道怎么讓曹英送了上海的好醫院，怕曹英萬一進了美和，起了什么歪心思嘛。

　　可說實在的，這歪心思真要起，在哪兒都一樣！

　　美和這次招工的大紅喜報就貼在廠子大門外的布告欄上，一群大姑娘小媳婦擠在那兒找自己的名字，找著的自然歡天喜地，沒找著的個個蔫頭耷腦。

　　曹英沮喪地從人群里擠出來，她是真沒想到自己居然沒考上。為了安頓曹尚紅她耽誤了今年春天大部分廠的招工，美和是她唯一一個趕上的，現在這個情況她只能等秋天甚至是明年開春，可問題是家里欠下的一屁股債根本等不得。

　　要不然從那4000塊錢里挪點出來做點小生意？

　　這個念頭才從腦海里冒出個頭，就讓曹英直接摁了回去，“八大王”的幾位到現在還在里頭關著，現在家里就她一個頂事兒，她絕對不能冒這個險。

　　“你們說，孫廠長這不是刁難人嘛，庫里那些蛤蜊油都哪輩子的東西了，早都沒人抹了，居然還讓咱們找地兒賣了？我看找地兒埋了還差不多，反正我是沒這個本事，誰愛賣誰去賣！”

　　石錦寬端著鐵皮飯盒坐在臺階上抱怨，邊說還邊義憤填膺地揮舞著手里的鐵勺，上面沾的茄子皮差點甩到了旁邊人身上。他是美和年紀最大的銷售員，在廠子里干了小二十年了，剛進廠的時候他被分到了食堂，是分管銷售的孫副廠長覺得他嘴皮子利索、人又機靈，才專門把他調到了自己手底下。

　　別人都覺得他這算高升，他自己卻不覺得，食堂的活既不用東跑西顛，也不用跟人打交道，雖然錢少點，可他個光棍來說足夠了！

　　“你小點聲嚷嚷，怕沒人聽著打你小報告是不是？”

　　“膽兒小得跟針鼻兒似的，沒出息的樣兒！”石錦寬嘴上這么說，卻還是壓低了聲音，他猛地往嘴里扒拉了兩口飯，照例開始嫌棄食堂的師傅手藝比自己次遠了。

　　“不過老石說得有道理，這玩意是真不好賣。之前廠里不是發了幾盒嘛，我孝敬我丈母娘，都讓她老人家嫌棄。”

　　“不好賣歸不好賣，可看這架勢孫廠長這回挺重視，咱們是不是也得稍微意思意思？”

　　“意思？你想著怎么個意思？拎著個籃子去山溝溝里挨家挨戶地問？”石錦寬敲了敲飯盒邊，嗤笑道，“有想去的呢，當哥的也不攔著，不過先說好，我是不會去的，我端的可是正經的鐵飯碗，憑什么吃那個苦受那個罪啊！”

　　石錦寬這話一出口，本來還惦記著干點什么的人立馬猶豫了，大家誰不是端的鐵飯碗、吃著大鍋飯，干嘛找這個麻煩。

　　“老石說得有理，那我先表個態……”跟石錦寬關系最鐵的那個從自己飯盒里舀了塊紅燒肉，放進了石錦寬的飯盒里，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有樣學樣地照做了，結果就只有去年年底才頂了他爸班的徐華農蹲那兒低頭猛吃。

　　“臭小子就知道吃，說話！”石錦寬嫌棄地用油乎乎的勺子敲了敲他腦袋。

　　“說什么？啊，我……我當然是聽石大哥的了，您怎么說我就怎么干！”徐華農虛歲剛17，人卻相當機靈，知道這種時候隨大流就對了。

　　“那來吧，”石錦寬把自己的飯盒往徐華農跟前送了送，油乎乎的紅燒肉在里頭顫顫巍巍，徐華農眼珠子都亮了，趕緊拿勺子舀了最大的一塊塞嘴里，咬都沒怎么咬就咽了下去。

　　“謝謝石大哥！”他舔了舔勺子死盯著剩下的幾塊，“……我能再來一塊嗎？”

　　“嘿，到底是你孝敬我，還是我孝敬你啊！”石錦寬直接讓他給氣笑了，索性把飯盒懟到了他的懷里，“吃完了把飯盒給我刷干凈，知道嗎？”

　　“一定給您刷得跟锃光瓦亮，能當鏡子照！”

　　“你這都跟誰學的，”石錦寬從兜里摸出包煙，“你爹媽都是沒嘴的葫蘆，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你倒好天天嘴上跟抹了油似的……怎么不吃了，看什么呢！”

　　石錦寬扭頭一瞧，這才發現身后不知道什么時候居然站了個漂亮姑娘，徐華農就是看她看直了眼。

　　“你找誰？”徐華農捧著飯盒子站起來，小心翼翼地輕聲問，唯恐嚇著對方。

　　“我想問問，你們說的孫廠長現在在廠子里嗎？”曹英原打算先回家的，可這幾個銷售員剛才的牢騷跟抱怨讓她改了主意。

　　“在在在，就在第二排廠房的……算了，我領你去吧！”

　　徐華農直接把盒飯往旁邊人懷里一塞，站起來就要帶路。

　　“不用了我自己……”

　　徐華農根本沒聽著曹英的拒絕，他往前走了兩步，發現曹英沒跟上，還忙不迭地催呢，“咱們得快著點，孫廠長一會兒估計得有事兒，去晚了就找不著人了。”

　　孫宏偉吃完了飯，撮著牙花子想喝茶，結果茶缸子里只有茶葉，他端著茶缸子想續水，一拎暖水瓶又發現是空的。他不死心地從瓶口看了一眼，嘆了口氣，只好起身出門打開水。

　　他剛拉開門，發現徐華農站在門前抬手正要敲門。

　　“哎呦，領導水沒了，您喊我一聲不就得了，干嘛自己去打水，我來我來，”徐華農伸手就把暖水瓶接了過來，然后朝旁邊閃了閃，開始介紹曹英，“領導，廠門口碰上個姑娘，說是來找……”

　　“分管人事的汪副廠長在對過兒，怎么把人往我這兒領？”

　　“孫廠長，我是來找您的，”曹英上前一步說道。

　　“你是？”孫宏偉皺眉端詳著曹英。

　　“我叫曹英，南苑農場的，我主要是想找您聊聊咱們美和蛤蜊油的事兒，”曹英說到這兒就停住了，孫宏偉看了一眼抱著暖水瓶、眼睛卻直勾勾盯著曹英的徐華農，故意清了清嗓子，徐華農恍然驚醒似的嘿嘿一樂，轉頭一溜煙地跑了。

　　“你是南苑供銷社的采購員？”孫宏偉打量著曹英，怎么看都覺得不像。

　　“不是，不過我覺得我應該可以幫您解決那批積壓的蛤蜊油。”

　　“小丫頭口氣真不小，說說看，你有什么辦法？”劉宏偉示意曹英坐下。

　　曹英搖了搖頭，“不過有個前提，您得先讓我成為美和的銷售員。”

　　“說了半天你是想當銷售員啊，我這兒不缺，去去去，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別在我這兒裹亂！”孫宏偉頭疼地捏了捏眉心，覺得自己都快讓積壓的蛤蜊油給折騰出病了，居然差點讓這個漂亮丫頭給帶溝里。

　　“您缺，您缺真能幫著您賣貨的銷售員，”曹英語氣堅定，“我什么都不要，您給我開一封介紹信就成，就一個月的時間，我要是能把倉庫里積壓的蛤蜊油賣出去，您再決定要不要我，您看行嗎？”

　　孫宏偉看著眼前這個俏生生的女孩，怎么聽怎么覺得自己沒損失，就一封介紹信的事兒，不成也無所謂，要是真的成了，那就是一巴掌扇在了那些滑不溜丟的老爺們臉上，平常人五人六的，賣起貨來連個漂亮姑娘都不如，那肯定不能認啊！

　　“這事兒說起來簡單，不過還是得按流程，”孫宏偉心里打定了主意，官腔卻不忘了打，“這樣你明天上午10點鐘再過來一趟，行不行的咱們當面談，怎么樣？”

　　“領導麻煩您多幫我爭取爭取，我是真想著給咱們廠里干，”曹英自然配合著演戲。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回吧。”孫宏偉心滿意足地打發了曹英，用杯蓋敲著茶杯唱了兩句叫小番，剛從研發升上來的黃愛民不就是給廠子里弄來兩個大學生嘛，那有什么，他要是解決了庫存積壓的老大難，肯定能把他的勢頭給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