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英，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韓蘇明的人？”李志遠認真地問了一句。

　　“怎么了？”曹英不動聲色。

　　“沒什么，他是我大學同學，我們兩個上學的時候兩個關系……不錯、相當不錯，我記得他78年的時候在你們南苑農場插過隊。哦，對了，”李志遠伸手把懷里女工的頭發撩到腦后，“菲菲你也是南苑農場出來的，你應該認識韓蘇明吧？跟我說說，認不認識？”

　　“不認識。”許菲菲扭頭擺脫了李志遠的手指，李志遠笑著松了手，許菲菲趕忙抓著扯開好幾顆扣子的工服退到了曹英旁邊。

　　“真不認識還是假不認識？”李志遠笑得一本正經，可說的話卻不是那么回事兒，“你瞧我真是不小心，這衣服扣子怎么還開了，都怪我，我來給你扣上！”

　　“李研究員這樣不太好吧？”曹英面色警惕地上前把許菲菲護在了身后。

　　李志遠意外地看著如臨大敵的曹英，跟聽了什么極好笑的笑話似的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平復下來，“你以為我在耍流氓？哈哈哈，我在跟菲菲談戀愛，我們倆可是自由戀愛，這廠工會都鼓勵的事情，曹英你不會這么古板吧？”

　　曹英回頭去看許菲菲，許菲菲低著頭，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是這樣，我們兩個吵架了。菲菲怪我總是忙工作不陪她，我承認這確實是我的錯，不過曹英你應該可以理解我，現在正是建設祖國的大好時光，愛情雖然可貴，可不能總是沉溺于此，這樣太狹隘，也太自私了，你覺得呢？”

　　許菲菲沉默不語，突然轉身就跑，李志遠見狀便想繞過曹英去追。

　　“我認識韓蘇明，我們兩個當年一塊參加過高考，只是他考上了，我沒考上。”

　　李志遠意外地看著曹英，“沒想到你們還有這樣的淵源，都沒聽蘇明提起過。”

　　“都是過去的事了，沒什么好提的。”

　　“這話可不能這么說，當年你們兩個并肩備考，現在蘇明在日本學習資本主義社會先進的經驗，我們呢，在國內努力建設四化，也是并肩奮斗嘛！曹英你看這樣，什么時候你有空，咱們好好交流交流。畢竟，我是研發你是銷售，我得了解市場，你呢也了解一下咱們廠未來一段時間的產品線，你說好不好？”

　　“當然好，”曹英讓他這領導講話的派頭給膈應得夠嗆，卻還是笑盈盈地點了點頭。

　　曹英順著小路去找許菲菲，一直走到正在建設的新廠區才看到她，她腳步急促地走過去，結果許菲菲看到她就跑。她越是讓許菲菲等等她，許菲菲跑得越快，要不是許菲菲穿著高跟皮鞋不方便，曹英都不一定追得上她。

　　“你們兩個真的在談戀愛嗎？”

　　“呸，誰跟那個偽君子談戀愛，”許菲菲叉著腰喘粗氣，卻也不耽誤她朝地上啐上一口，“不過談不談的都跟你沒關系，今天這事兒你別以為我會感謝你！”

　　“不是謝不謝的事兒，”曹英不接招，“他纏著你多久了？”

　　饒是曹英不常呆在廠子里也聽說過李志遠的一些傳聞，基本上都是夸獎的話，說他是黨員，又有本事，未來肯定要當領導的，廠子里沒結婚的大姑娘都上趕著地要跟他，可曹英沒想到是這么個“上趕著”。

　　“跟你有什么關系啊？真是莫名其妙！”許菲菲想要甩開曹英，可曹英握著許菲菲的手腕不松手，兩個人站在瀝青都被曬軟的大路上僵持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許菲菲先軟了下來。

　　“我說還不行嘛，你先松開我，”許菲菲揉了揉手腕，“前段時間我們經常去一個場子跳舞，大家就認識了，有人起哄說我們兩個男未婚女未嫁，湊一對正好，我沒搭理那姓李的，結果他居然以我的男朋友自居，上來就動手動腳，我警告過他，可他說這種事兒他無所謂，傳出去反正是我丟人現眼。”

　　“那今天這是？”

　　“其實最近我一直在躲他，結果今天生產線生產出來的雪花膏檢驗好幾次都不合格，師傅就讓我去實驗室那邊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兒，然后……然后你就看見了。”

　　“這個臭流氓！這樣下去不行，我帶你去廠工會，要不去咱們婦聯，沒有他這么欺負人的！”

　　“曹英，有的時候我都不知道是你真傻還是裝傻，”許菲菲冷笑地看著曹英，“那個李志遠是黃副書記的親戚，又是大學生，咱們廠里的重點培養對象，廠工會？婦聯？你讓我跟他硬杠，你覺得我杠得過嗎？”

　　“另外你以為就我一個人嗎？咱們廠里但凡漂亮點的女工他都占過便宜，你是不常在廠子里，不然你也跑不了！”許菲菲抬手遮擋刺眼的陽光，瞇眼看向樹梢，“‘那么多人都覺得無所謂，就你覺得不行，這是不是你的問題啊？’廠工會八成會這么打發我。”

　　“你說得對，是我魯莽了，這樣不解決問題。”

　　“你知道就行，”許菲菲氣呼呼地朝前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曹英，咱們廠是人就知道你是真有本事，能給廠里賣貨掙錢，可你沒背景，想要整你再簡單不過了。出頭的椽子先爛，你可別糊涂，別忘了你還要掙錢給你爸交住院費，這事兒你別摻合，我心里有數！”

　　曹英沒想到許菲菲的“心里有數”居然是找人教訓李志遠，也不知道她打哪兒認識的一群小流氓，四五個小伙子趁著李志遠晚上看完電影回家，用麻袋把他腦袋套上，給揍了個結實。

　　李志遠傷得不重，攏共就是些皮外傷，看起來血次呼啦地嚇人罷了，可事情卻鬧得很大，廠子人人皆知也就罷了，還找了警察抓人。

　　只是對方手腳太干凈，警察查了幾天也沒查出是誰干的。

　　換了旁人興許就這么算了，可李志遠打娘胎里出來都沒吃過這么大的虧，他翹著二郎腿躺在病床上思來想去半天，決定自己去把那個罪魁禍首揪出來！

　　“是你找人干的吧？”李志遠頭上纏著繃帶，在下班路上堵住了許菲菲。

　　許菲菲是他第一個懷疑的對象，她性子傲、脾氣直，嫌疑最大。

　　“李研究員，您出院了？身體還好嗎？“許菲菲一臉的關切，“不舒服的話再多住兩天，您這身體要是出了問題，那可是咱們廠的巨大損失啊！”

　　“這兒縫了三針，痛快吧？”李志遠指著自己的腦袋向許菲菲展示。

　　“咱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啊，您受了傷，我這難過還來不及呢，”許菲菲說得挺好，可眼睛里時而閃動的幸災樂禍卻沒藏住，被李志遠逮了個正著！

　　李志遠在心里冷笑，他早就讓派出所的民警藏在胡同口，只要許菲菲承認是她主使的一切，立馬就能把她抓了。現在正趕上嚴打，關她個十年二十年都是輕的！

　　而他現在需要做的，就是許菲菲得意忘形地在她面前炫耀！

　　“許菲菲你也太狠了，就因為我抱了你兩回，你就這么對我？我那是在追求你啊，你是黑寡婦嗎？！”

　　“追求？你那叫耍流氓！”許菲菲翻了個白眼，一扭車把，就想繞過李志遠。

　　“耍流氓？行，就算我耍流氓，那你就能找人打破我腦袋？要不是當時有人經過，我就給打死了！”

　　李志遠死抓著車把不放許菲菲走。

　　“什么叫我找人打破你腦袋？李研究員，你要是腦子壞了就去醫院治，別在大街上亂訛人！”

　　“有膽子干沒膽子承認是吧？許菲菲我真的是小瞧你了，這次沒抓到你的把柄，算你運氣好，你等著總有一天會栽在我手里，到時候我把你的飯碗都給你砸了！”李志遠猛地一推，許菲菲的自行車咣當摔在了地上，她的火氣也跟著冒起來了。

　　“砸了我的飯碗？李志遠，風大你也不怕閃了你的舌頭，你是不是覺得這次揍挨得輕了，那好明天我就讓……”

　　李志遠雙眼放光地等著許菲菲說出重點，結果曹英一路小跑地從胡同口朝著許菲菲沖了過來，一巴掌拍在她的胳膊上，“等你半天了，你干什么呢，不是說好了去看電影嘛，這都快開場了！”

　　許菲菲直接讓曹英給打蒙了，眨巴了好幾下眼睛，“看電影？看什么電影？不對，誰跟你……”

　　“你這丫頭別翻臉不認人啊，我上次出差給你帶回來兩條黑色緊身踩腳褲，你說你請我看電影的！”曹英扶起許菲菲的自行車，推著就要走，卻被李志遠捏住了胳膊。

　　“曹英你想干什么？”他壓低了嗓音質問，手上也暗暗用力。

　　“不干什么，看電影去啊，李研究員要不要一起去？”曹英朗聲說道，

　　“你想攪合進來我也不攔著，反正派出所地方大，抓一個跟抓一雙也沒差別。”

　　“李研究員，得饒人處且饒人，更何況我可聽說您常去參加黑燈舞會的那家可讓警察給抄了，現在還在查漏網之魚呢。”

　　曹英眼睛里含著笑，聲音里也聽不出一點威脅的意思，可李志遠的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他咬牙切齒地瞪著曹英，可就算這個時候，他都打心眼里覺得曹英長得是真心漂亮，哪怕是天天穿著那又肥又土的工作服，整個美和也沒一個比得上，就是結婚結得太早了！

　　許菲菲稀里糊涂地被曹英推上自行車后座，曹英載著她一出胡同，她就看到胡同口蹲了好幾個穿警服的，而且視線都落在她的身上。

　　“怎么這么多警察啊？在這兒干什么呢？”

　　“干什么？等著抓你的，你以為李志遠攔著你是想干什么？”曹英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她也是運氣好，去郵局給韓蘇明寄信正好看到李志遠帶著警察，她擔心出事兒就跟著過來了。

　　許菲菲這才知道后怕，她拍了拍胸口，抬頭才發現曹英的后脖子上都是亮晶晶的汗。

　　“……謝謝你啊，曹英，這次要不是你……”

　　“光說謝謝有什么意思啊，請我看電影吧，要是再來瓶冰鎮汽水，那就再好不過了！”

　　曹英轉頭沖著許菲菲眨了眨眼，許菲菲愣了愣神，愉快地笑出了聲，“沒問題，汽水雪糕隨你選，想喝幾瓶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