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氣死爸媽，也順便氣死我是不是？”韓蘇雨像困獸一樣，圍著韓蘇明一圈一圈地轉，韓蘇明身板筆挺地站著，身上的大衣都沒來得及脫，“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進了美和，手續都辦好了才跟我們說，這三年真是長本事了，來來來，你跟我說說，你到底怎么想的？”

　　韓蘇明當然知道韓蘇雨從來都最為他著想，可有些事兒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姐，其實我……”

　　“行了你別說了，我替你說好吧。你不想留在日本，我當然支持，學了東西就要回來報效祖國，這沒錯！你主攻精細化工，想要學有所用，這也沒錯！可廣州那么多好的日化廠你不去，偏偏選了美和，你不是為了曹英還能為了什么？早知道我就不求著她給你回信了！”

　　韓蘇明一直平心靜氣地看著韓蘇雨，卻在聽到她說求著曹英給他回信的時候眼神動搖了一下。

　　“看著我干什么，說話！”

　　“我不是為了曹英，起碼不全都是，”韓蘇明實話實說，“美和日化本身有潛力，現在又被作為省里的重點企業考察中，未來肯定會有大量資金投入用于新品開發，我覺得可以試一試。”

　　“你覺得我信嗎？你啊你，就是個死腦筋，曹英已經結婚了那么多年了，你還惦記什么？是不是她孩子生了你才能徹底死心！”

　　“這跟結婚生孩子沒什么關系，更何況，既然能結婚就能離婚，”韓蘇明一語驚人。

　　“離婚？韓蘇明你是什么意思？‘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啊，你在外頭都學了些什么！你等著，這事兒爸媽知道了，肯定……”韓蘇雨還想繼續教訓韓蘇明，床上的阿和卻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她氣呼呼地指了指韓蘇明，“一會兒我再教訓你！”

　　穿著圍裙、拿著鍋鏟，在門邊站了好大一會兒的馬陽幟終于等到了插話的機會，“菜做得了，咱們吃飯吧！”

　　“吃什么吃，他就是吃飽了撐的才胡思亂想，餓兩頓就好了，”韓蘇雨抱著阿和正哄著呢，說出的話雖然不好聽，可語調卻是極輕柔的，韓蘇明看著為人母的大姐忍不住提高了嘴角。

　　“你還有臉笑！行了，別站這兒礙眼了，趕緊把大衣脫了，洗手吃飯。”韓蘇雨到底還是心疼自家弟弟。

　　“大衣給我就行……你先去洗手，熱水我都給你倒好了，”馬陽幟見韓蘇雨消了氣，趕忙招呼韓蘇明，他掛好了大衣，殷勤地跑到韓蘇明身邊，“蘇明，我這兒前段時間弄了瓶茅臺，那味兒醇，今天咱們兩個多喝點！”

　　韓蘇雨深吸一口氣，剛想讓他倆少喝點，懷里快哄好的阿和卻又哭了起來，她嘆了口氣抱著孩子繼續在房間里轉悠，手掌輕拂著孩子的后背，“阿和不哭不哭，你看舅舅都回來了，你不是最喜歡舅舅了嘛！”

　　三歲剛出頭的阿和淚眼朦朧地順著韓蘇雨手指的方向去看韓蘇明，她眨了眨眼睛，淚珠撲簌簌地往下滾，她哽咽了一聲，突然朝著韓蘇明張開了雙手，“舅舅？舅舅抱！”

　　阿和在韓蘇明的懷里很快睡著了，這讓韓蘇雨又驚訝又欣慰，阿和對韓蘇明不合常理的親近，讓她覺得與弟弟這長達三年的分離仿佛并不真實存在。

　　飯桌上，因為擔心吵到睡著的阿和，他們三個人刻意壓低了聲音吃飯說話。韓蘇雨忙著給韓蘇明夾菜盛湯，馬陽幟則興致勃勃地跟他打聽小日本是不是真的見人就鞠躬、街上的男人是不是都長得像高倉健？

　　韓蘇明話不多，但句句都在點子上，馬陽幟聽得入神，一瓶茅臺差不多都落到了他的肚子里，最后還是韓蘇明幫著大姐把喝醉的人扶上了床。

　　“真不知道怎么說他，明明是給你接風，結果自己倒喝醉了，”

　　韓蘇雨擰了把熱毛巾給馬陽幟粗略地擦了擦臉跟手，然后扯過被子給他蓋好，回頭一看發現韓蘇明正在收拾一片狼藉的餐桌。

　　“你別收拾了，放著我來吧，現在浴室應該還開著門，你快去洗洗，回來早點休息，”韓蘇雨說著就去翻抽屜給韓蘇明拿洗漱用品。

　　“姐，美和給我準備了單人宿舍，我幫你收拾完了就回去。”

　　韓蘇雨看著手里還沒拆封的新牙刷，愣了一下，她抬頭看著懷抱碗碟往屋外走的韓蘇明，心情有些說不出的復雜。

　　他們現在住的房子是去年馬陽幟單位分的一居室，平常一家三口住著挺合適，韓蘇雨又愛收拾，整個家顯得精巧又溫馨，可今天韓蘇明往客廳那么一站，整個房子立刻就顯得捉襟見肘。

　　剛才吃飯的時候，韓蘇雨控制不住地走神，一直在想該怎么安排韓蘇明，彈簧床放在哪兒更合適，她怎么想都覺得不夠妥當，思考的間隙甚至產生了一點真心實意的埋怨，覺得韓蘇明的突然出現給她帶來的不小的麻煩。

　　“姐，我先走了，”韓蘇雨驚醒般地抬起頭，韓蘇明已經穿好大衣站在她的面前。

　　“蘇明，你的行李呢？”韓蘇雨看著弟弟空垂的兩只手，才意識到韓蘇明來她家的時候，除了從日本給他們帶的禮物之外，什么都沒帶。

　　“我直接放宿舍了，”韓蘇明若有所思地看著韓蘇雨，輕輕揚起了嘴角，他俯身抱住了韓蘇雨，寬厚的肩膀讓韓蘇雨驚訝地抽了半口氣。

　　“姐，你別瞎想，咱們是一家人，不管什么時候都是。”

　　“哎，”韓蘇雨重重地點了點頭，久別重逢的淚水濡濕了睫毛，“當然了，你這臭小子不管什么時候都是我弟弟！”

　　李志遠從跟曹英握完手之后，就一直提防著曹英出招，他覺得曹英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人。為此他特別預設了很多可能，并構想了應對方案，結果直到兩個人坐上火車，曹英都安安靜靜的，沒說什么話。

　　“你沒什么后手等著我吧？我總覺得不對勁。”

　　李志遠把行李扔到行李架，緊貼著曹英坐下的時候笑問道，他的手不老實地搭在座椅靠背上，食指卷著曹英后頸沒扎到的散發。

　　曹英把懷里抱著的背包硬塞到兩人之間，又往窗邊挪了挪，“李研究員，你擠到我了。”

　　“好了，現在又不是在廠子里，咱倆就別裝了，累不累啊？”李志遠借著伸懶腰的動作把手搭在了曹英的肩膀上，結果曹英跟觸電一樣蹭地站了起來，把李志遠都嚇了一跳。

　　“麻煩您讓一讓。”曹英客氣地低頭說。

　　李志遠哼笑了一聲，倒是沒繼續難為曹英，老老實實地讓出了地方，曹英拿著行李走到車廂連接處，靠著車廂門背身站定。

　　李志遠看著曹英的背影，笑著摸了摸鼻尖，六十多個小時的車程，他不信曹英能在那兒一直站著，就算她能站，到了黑龍江她還能硬撐著不睡嗎？

　　自從上次曹英壞了他的事兒，他就惦記著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工作上的絆子沒少下，結果曹英也真是有本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愣是沒出一點問題。

　　這樣一來李志遠興致更高了，既然工作上難為不著她，那從生活上下手肯定沒問題。他沒花多少功夫就打聽到曹英是跟一個傻子結的婚。

　　這樣漂亮的女人跟傻子睡一個被窩？這不是暴殄天物嘛。他頓時覺得自己肩頭落上了重擔，得解救曹英于水火之中啊，哪能讓她守活寡啊！

　　李志遠的眼神在曹英窈窕的背影來回逡巡，隨手攏了攏身上的大衣，懷里的東西硌了他肋骨一下，好心情當即煙消云散。他唉聲嘆氣地從懷里拿出大學時候的英文書，泄憤地翻開。

　　黃愛民一個月前就跟他說廠子里要來了一個專家，是說英語的外國人，要他趕緊把英語撿起來，到時候好好表現。

　　“老叔，我英語一直就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黃愛民跟他說這事兒的時候，他當即討饒。

　　“我不管，這種時候你一定得給我頂上去，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最短時間內把英語給我弄明白，”黃愛民恨鐵不成鋼地拍著桌子，他還指著李志遠在老廠長那兒賺表現呢，“不只是弄明白，你還得說順溜！”

　　李志遠心不甘情不愿地看著課本，剛看了五分鐘就打起了呵欠，又過了五分鐘就瞌睡地點起了頭，手里的書也掉在了地上。

　　有人走到他的旁邊，彎腰撿起了書放在桌上，李志遠睡眼朦朧地仰頭看著眼前的人，本來昏沉的大腦就像是被丟進了黑龍江的冰天雪地里，他一個激靈就清醒了。

　　“韓蘇明？你怎么在這兒！”

　　韓蘇明用30秒解釋清楚自己出現在這里的原因，李志遠卻花了10分鐘來理解。

　　“這么說，你是說你就是那個‘外國專家’？”

　　“大家說的外國專家應該是Mike，是我邀請他過來看一下美和目前的設備狀況，他并不會呆太長的時間。”

　　“那你這是要跟我們一起去東北？”李志遠不自覺地看了一眼曹英，開始懷疑韓蘇明就是曹英的那個“后手”，不過他的理智很快否認了這個想法，曹英跟韓蘇明之間的關系不可能有那么好。

　　“我正式報道的時間是12月1號，正好有時間去看看那邊是什么情況？”

　　李志遠側身打量韓蘇明，三年國外求學的時光似乎并沒有給他留下特別的痕跡，他還是那副瞧不上任何人、懶得跟任何人廢話的嘴臉。李志遠一下子想起來他大學時候處處壓自己一頭的德行，臉上卻掛上冠冕堂皇的笑容。

　　“蘇明，恭喜你學成歸國，還是歡迎你加入美和！”李志遠邊說邊鄭重其事地伸出手，順便還擺出了領導的派頭。

　　“謝謝。”韓蘇明冷淡地沖他點了點頭，然后起身朝曹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