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蘇清昨天晚上才執行完任務，明天天不亮就得啟程回部隊，攏共不到一天半的休息時間，他回家看眼爸媽，屁股都沒坐熱乎，就急吼吼地往南苑農場奔，就為了見識見識曹英到底是個什么樣兒，然后想轍讓她離自己前途光明的弟弟遠點。

　　事態緊急、刻不容緩，他知道自己得快點行動才行，要不然可就來不及了。

　　前幾天他抽空又去趟大姐家，韓蘇明不在，臨走的時候大姐問他什么時候還有空，說是要叫上曹英大家一塊吃頓飯，韓蘇清沒好氣地回了句“沒空”，他可不糊涂，在一張桌上吃飯？那不就承認她曹英是他們韓家人了嘛！

　　韓蘇清現在已經確定曹英不是個普通的“狐貍精”，畢竟她成功“勸降”了大姐跟姐夫，爸媽那兒聽說也有松動的跡象，阿和這個小叛徒更是最喜歡那個跟小舅舅在一起的“漂亮阿姨”，他如今反倒成了站在人民群眾對立面的那一個。

　　不過韓蘇清是個敢打敢拼的硬骨頭，他一點也沒有覺得氣餒，只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為了今天，他預設了好幾種方案，有懷柔有高壓的，還有軟硬兼施、恩威并重的，為此他還特地跟團里的指導員請教了一番做思想工作的重點跟要點。

　　“你做思想工作？就你這狗脾氣……說多了你也記不住，你就記住倆字，‘別急’！不管什么事兒，慢慢談、慢慢問，問出他想干啥、想要啥，這事兒基本就妥了……不過就你手底下那些青瓜蛋子，不是個個讓你收拾得服服帖帖嘛，還敢有扎刺兒的？20公里武裝越野整上兩趟，破不了你的記錄就老實閉嘴接著練，你那招其實比什么思想工作都管用！”

　　曹英又不是他手底下的兵，要是事情能這么辦，那就簡單太多了。

　　韓蘇清邊往車間走邊在心里犯嘀咕，他部隊里呆得年頭久了，天天都是“令行禁止、雷厲風行”，已經有點不知道怎么跟女人打交道了，尤其是曹英這樣的壞女人。

　　自從知道韓蘇明跟曹英攪和在一塊之后，他專門打聽到不少曹英的事兒，有好聽也有難聽的，難聽的自然居多，差不多三七開，不過韓蘇清毋發現了一點，就是甭管說話那人提起曹英的語氣有多瞧不上，到了都能承認，她是個“能折騰的漂亮女人”。

　　“……曹英在這兒嗎？”韓蘇清的眼力不錯，這幾年團里的射擊記錄一直都在他手里攥著，從未旁落他人，可他站在車間門口，第一眼都掃完了，愣是沒瞧見一個女的。

　　“那個，那個就是我師傅，”韓蘇清順著徐華農指的方向看過去，才看到一個穿著大號褪色勞保服，頭上搭著毛巾、袖子挽到手肘的矮個子，那人拿著扳手利索地跳到已經安裝好的設備上，三兩下就把腦袋大小的齒輪拆了下來，然后安到正確的地方。

　　“曹英你可真了不得，再讓你干上兩天，我們這點本事你能都學了去，”設備旁邊架著一張小方桌，上面放著幾牙紅彤彤的沙瓤西瓜，兩個頭發花白的老頭一邊啃著西瓜，一邊笑呵呵地說。

　　日化廠生產設備的安裝跟調試，一般人干不得了，非得專業人士來才行。眼前這批設備從美和拉出來的那天，孫宏偉拍著xiōng部保證過，說是盡快給曹英安排修理工過來指導安裝，可車間都蓋完一大半了，派過來的人也沒見著。

　　曹英去美和問過三趟，第一趟孫宏偉閉門不見，第二趟推說廠里太忙、人手不夠，到了第三趟的時候，曹英拎著大包小包，招搖過市地在美和廠區轉悠了半個多鐘頭，才敲響了廠長辦公室的門。

　　“曹英，你這是干什么？自己犯錯誤不算，還想拉著我一塊？”孫宏偉把手里的報紙抖摟得都快碎了，眼睛要是不死盯著那條軟包中華，就更像那么回事兒了，“拿回去、都拿回去，一樣也別留下，你看看你現在像什么樣子！”

　　曹英自然是低頭停訓、乖乖照辦，事實證明這招效果真心不錯，第二天美和的修理工就派過來了，而且一來還來了倆，就是年紀大了些，兩位老師傅都快要退休了，別說是爬上爬下了，就連拿個扳子手都哆嗦。

　　“你也是，廠房都蓋了、設備都買了，還差給他送禮那點錢？”許菲菲覺得曹英有的時候特別死心眼兒，總在一些根本沒必要的事上瞎糾結，“這下好了吧，來了兩尊‘只動嘴不動手’的大佛，你就伺候著吧。”

　　“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吸血吸慣了以后更麻煩，”農場識字的人不多，看得懂圖紙的更少，兩位師傅只能動嘴，曹英自然成了那個帶頭動手的人，天天臉上身上蹭得到處都是機油，看著都慘，她自己卻覺得挺好，“力氣活誰不會干啊，跟著兩位老師傅，能學不少好東西呢！”

　　“我這就是瞎貓碰見死耗子，您二位的本事誰不知道，”曹英輕輕巧巧地跳到地上，聲音有點啞，“我在美和干的時候就聽老廠長夸過，廠里那幾套設備早都長到二位心里了，說是只要路過的時候聽上一耳朵，就知道是哪兒出了的問題，我這才哪兒跟哪兒啊。”

　　這幾句話直接說到老師傅心縫兒里，倆人笑得更歡了，韓蘇清的臉色卻又差了不少，一個女人家說話這么油腔滑調，實在是太不正經了！

　　“師傅，有人找！”徐華農一直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韓蘇清，雖然這個當兵的長得不像個壞人，可徐華農就是覺得他來者不善。

　　“您是……蘇清大哥吧，”韓蘇清沒想到曹英居然認識他。

　　“你認識我？”

　　“蘇明給我看過您的照片，”曹英邊走邊手腳利落地整理衣裳，站到他跟前的時候，已經像模像樣了，就是半截反折的衣領掩在擦汗的毛巾下頭，她沒注意到，“您過來是因為蘇明？”

　　韓蘇清點了點頭，心說還真是個聰明又爽利的女人，而且是真漂亮，比照片上還漂亮，難怪能把蘇明給弄得五迷三道的，“對，你現在有空嗎？”

　　“您來的正好，我這剛忙完，”曹英臉上沒有半點慌張，笑得也情真意切，韓蘇清有點意外，按理說她已經猜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可這反應實在不對。韓蘇清是去年春天結的婚，他第一次見大舅哥的時候，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怎么放了，處處討好、陪著小心，一天下來笑得臉都快僵了，哪跟她似的輕松自在。

　　這女人絕對沒把蘇明放在心上，韓蘇清覺得一定是這樣。

　　“車間還沒來得及收拾，蘇清大哥，咱們到后頭屋里聊吧。”

　　韓蘇清同意了，他是來談事兒的，又不是來罵街的，自然得給曹英在人前留足面子。

　　他跟著曹英來到車間后的一間小屋，那小屋估計是準備以后當辦公室使的，現在屋里很空，正中擺了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攤的都是書，大概有四五本，書頁邊邊角角的空白處都寫滿了筆記，靠墻摞著好幾口木頭箱子，最上頭的那個敞著蓋兒，韓蘇清掃了眼，里頭滿滿登登的也都是書。

　　韓蘇清隨手拿起一本，沒想到還是本全英文的，他是一個字也看不懂。他剛要放下，說是去準備茶水的曹英就推門進來了，不過她沒拎著茶壺茶碗，反倒是端著一大盤子西瓜，那西瓜應該在井水里鎮了一天，隔著老遠，韓蘇清都能感受到那一牙牙西瓜散發出的涼意跟甘甜，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蘇清大哥，天兒挺熱的，先吃塊西瓜涼快涼快吧！”

　　“我們有紀律，‘不拿群眾一針一線’，”韓蘇清強迫自己把視線從西瓜上移開，坐上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他把那本英文書往桌上一扔，“你看得懂嗎？我聽說你沒上過大學。”

　　“能看個差不多，不懂的我都標出來，到時候問問蘇明，”韓蘇清不吃，曹英也不接著勸，自己拿起一塊就開始啃，她忙活了一下午都沒來得及喝水，早就渴得不行了。

　　“我這次過來就是想跟你聊聊蘇明……”韓蘇清本著“不急”的原則剛起了個頭，可看著站在自己對面大口啃著西瓜的曹英，實在是有點氣不打一處來，這是面對大伯哥的態度嗎？也太不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你知不知道你根本配不上蘇明？”“別急”原則被瞬間放棄，韓蘇清問得直接，所幸曹英答得也直接。

　　“我知道，”韓蘇清發現曹英居然還有臉沖自己笑，“大家都說蘇明是吃了我喂的迷魂藥，是一時糊涂。”

　　這壞女人的臉皮還不是一般的厚啊，韓蘇清定了定神，“說說吧，你想要什么？”

　　曹英愣了一下，“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這人不喜歡看書，不過小時候話本聽了不少，狐貍精勾引書生是為了精氣，你呢，你纏著蘇明總得圖點什么吧？”韓蘇清冷涔涔的眼神落在了曹英的臉上，“圖他的大好前途、人脈關系，還是圖他的學識本領？”

　　“我好像都圖，”曹英低垂著眼眸，輕聲道，“跟蘇明有關的一切，我應該是都圖的吧。”

　　“你倒是夠坦白，”韓蘇清甚至有點欣賞曹英了，別的不說，起碼不遮不掩，真小人可比偽君子好對付，“不過‘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要的太多，很可能到最后什么都撈不著。”

　　“我不會跟蘇明結婚的，”曹英突然抬頭說了這么一句，韓蘇清一下子糊涂了。

　　“你不跟蘇明結婚？那你……”韓蘇清頓了頓，“純搞破鞋”這種過分難聽的話他實在是說不出口。

　　“我跟蘇明已經說好了，在您全家人都點頭同意之前，我們是不會結婚的。”

　　曹英下意識地搓著指尖，手上的西瓜汁要干透了，指尖黏糊糊的，特別像她現在的心情，“有挺長一段時間，我都是把蘇明當弟弟的，所以我明白您在擔心什么。蘇明確實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他也值得更好的，我也應該有自知之明……”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耳朵尖兒都紅了，“可我發現我這人其實挺自私的，我……我喜歡蘇明，比我自己以為的還要喜歡些，能跟他在一塊我挺高興的。別說這是真的，就算只是一場夢，哪怕過不了多久，夢會碎了、人得醒了，我也是愿意的。”

　　“你倒是能說會道，”韓蘇清硬起心腸，告訴自己曹英的這番話不過手狐貍精勾引男人的小技巧而已，壓根兒跟真心真情沒有一點關系，“這套詞兒想了不少日子吧？”

　　“確實想了不少日子，不過不是這一套，”曹英爽朗地笑出了聲，“我原想著您要是讓我離蘇明遠點，我就說是蘇明硬要跟我在一塊的，是他纏著我，‘有本事管教自家弟弟去啊，在我這兒耍什么威風’！”

　　她腰一叉，方才羞怯含情的模樣立馬不見了，儼然成了街邊巷口最最常見的潑辣婦人，韓蘇清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心想自己猜的果然沒錯，她真的是個百變的狐貍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