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英沒想到事情能解決得這么快，曹彥平臉上的青紫連一半都沒消掉，刀疤臉就拎著東西來登門道歉，“哎呀哎呀，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嘛……都是誤會都是誤會，小兄弟心里還是窩火兒是吧？那踹我兩腳，消消氣！來來來，往心口上踹，使勁兒踹……哈哈哈，別害怕，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有空上我那兒坐坐，咱們好好聊聊！”

　　曹英送走了過分熱情的刀疤臉，回來發現曹彥平陰沉著個臉坐在那兒，想著他可能是給嚇著了，剛要過去安慰，曹彥平卻又嬉皮笑臉地拍起了曹英的馬屁。

　　“姐，你的面子可真大，你說，奕強哥是不是還對你余……”

　　“你又想胡說八道什么？”曹英一巴掌掃過曹彥平的后腦勺上，勁兒根本不大，曹彥平卻抱著腦袋，哎呦哎呦地喊得超大聲。

　　曹英懶得搭理他，正巧爐子上坐的水燒開了，尖銳的哨音跟拉響的防空警報似的，恨不得刺穿耳膜，曹英趕緊提下壺，往暖水瓶里灌水，從壺嘴蒸騰出的熱氣打著滾兒地撲向她，曹英半瞇著眼，怎么想都覺得這事兒特別扭。

　　她本來做足了準備、卯足了力氣要沖向那堅若磐石的難題，結果它卻在她碰觸之前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了，徒留她在原地，滿心的慶幸跟失落，中間還夾雜著些許的恍惚跟不切實際，就仿佛自己還沒從那場突發的高燒里醒過來似的。

　　曹英聽不懂刀疤臉嘴里偶爾冒出來的那些個黑話，更不明白所謂道上的事兒是怎么回事兒，她原以為是趙奕強幫著彥平還了這17萬的賬。

　　要是這樣就好辦了，錢可比人情債好還太多了。

　　“還錢？還錢那還算什么平事兒，慫包蛋才那么干呢！我可聽說趙爺是一分錢也沒掏，就把這事兒給了了，真是不服都不行！”曹英送刀疤臉出門的時候問了一句，刀疤臉當即就激動地夸起了趙奕強，從動作神情到語氣姿態，那真是無一處不透著欽佩，就連臉上的那道蜈蚣疤都跟活了似的。

　　曹英在旁邊看得暗自尷尬，總覺得他這戲有點過了。

　　“曹廠長，您跟趙爺的關系不一般，拜年的時候問兩句，不算壞了規矩?！钡栋棠樋闯霾苡⒌囊欢亲右苫?，臨走的時候還不忘慫恿她。

　　曹英倒是也想問啊，可趙奕強早帶著一家子人去海南了。

　　聽說是周玉芬年輕時候累著了，腿腳落了點病根，醫生囑咐她以后盡量少往冷地方去，得多在熱地方呆，趙奕強干脆就挑了最南邊，這一去估摸著起碼得呆到二月二龍抬頭以后才會回來。

　　沒法直接問趙奕強，曹英便退而求其次，轉過頭來去問跟趙奕強正經聊過這件事兒的人。

　　“大姐你好，我稱10斤五香瓜子，”曹英把手里的白布袋子跟錢一塊遞進了窗口，扭頭接著問韓蘇明，“……他就只是說‘想幫忙’、‘不想看我受委屈’，就沒說別的？比如怎么解決之類的?！?

　　“沒有，”韓蘇明偷偷嘆了口氣，抬手沖曹英比出了四根手指頭，“你已經問了我四回了?！?

　　曹英伸手把韓蘇明豎起的四根手指按了下去，“我這不是怕欠的人情太大，到時候還不上嘛！怎么了？嫌我問的多了？不會是吃醋了吧？”

　　“就是吃醋了，吃的還是山西的老陳醋，”韓蘇明承認得痛快極了，有點自暴自棄的意思，他現在嚴重懷疑趙奕強幫這個忙，打的就是這一箭三雕的主意。至于曹英擔心的欠人情？韓蘇明覺得自己要是沒猜錯的話，這次是趙奕強欠了曹英姐弟倆天大的人情才是。

　　猜歸猜、想歸想，韓蘇明卻從沒準備把這些告訴曹英，被人利用的滋味不好受，韓蘇明寧可她永遠都不知道。

　　“能不能不說他了？”韓蘇明故作嚴肅地看著曹英，可聲音卻還是軟乎乎的，他感冒剛好，嗓子還不徹底恢復，“咱們兩個好不容易才有時間一塊兒出來逛逛的?！?

　　“好好好，從現在開始不說他了！”曹英不僅閉嘴了嘴巴，還把豎起的食指壓在唇間，韓蘇明總算滿意地笑了。

　　“十斤新炒的五香瓜子，得了！”隨著一聲悠長的吆喝，滿滿一布口袋瓜子從窗口遞了出來。曹英剛要伸手，韓蘇明卻搶先接了過來，他單手把瓜子抱在懷里，空閑的手自然而然地握上曹英，兩人并肩走上大路，他微微側身替曹英隔開周圍過分擁擠的人，“咱們接下來去哪兒？”

　　“先去興華百貨看看吧，我想給蘇雨姐看條圍巾，她那條戴了好幾年了，都褪色了?！?

　　“就只看圍巾？”

　　“那就再給姐夫買雙大頭皮鞋，據說耐穿又暖和，踩著也舒服……對了還有蘇清大哥，我記得他上次在信里說特別想吃山楂鍋盔，咱們一會兒買點給他寄過去。叔叔阿姨那兒應該不缺什么了，我爸跟彥平的也早就置辦下了，這樣咱們先看看，說不定……”

　　“那你呢？”韓蘇明忍不住打斷了曹英，怎么誰都記得，就是不記著自己呢！

　　“我？我什么都不缺啊，”曹英還特意低頭看了看身上的棗紅色過膝羊毛大衣，這還是韓蘇明去年買給她的，到現在為止卻只穿了三回，倒不是她舍不得，實在是在廠里穿著不方便，“這大衣還是嶄新呢！”

　　“那不行，過年了就得穿新衣裳，從里到外都得是新的?！?

　　“穿新衣？那都是小孩兒，”曹英忍不住抗議，“我都多大了！”

　　韓蘇明用實際行動證明曹英的抗議根本無效。

　　自打從上了興華百貨的三樓，韓蘇明幾乎是曹英試穿了什么就買什么，根本就不看價錢的。最開始的圍巾皮鞋什么的，都不算太貴，曹英也就隨他去了。不過在韓蘇明準備掏錢買那件680塊錢的白色純羊絨大衣的時候，曹英終于忍不住了。

　　“白色不耐臟，我穿著它根本沒法干活，算了吧！”曹英說著就要把大衣脫下來。

　　旁邊的三個銷售員哪能讓她“如意”，大魚進了網就萬沒有放跑的可能，三個人默契十足地把她圍在中間，一唱一和地開始勸，個頂個的巧舌如簧。要不是曹英時不時提醒自己一句“680得賣多少蛤蜊油才掙得出來啊”，說不定還真就咬牙買下來。

　　“喲，韓專家、曹廠長，來我們這兒采買點年貨？”興華百貨的王書記隔著老遠就跟他倆打招呼。

　　“……是啊，王書記還沒休息呢？真是太辛苦了！”曹英趁機把大衣脫下來，還給銷售員，然后挽著韓蘇明去迎王書記，盡可能遠離那誘huò力十足的大衣柜臺。

　　“我早就放假了，這不是臨時出了點問題，又把我叫回來了嘛，”王書記自從跟曹英談成了美和珍珠美和面霜的生意之后，對她的態度就徹底變了，不再只把她當個漂亮女人。前段時間又知道她跟韓蘇明是一對，便又客氣了幾分，“咱們大樓外頭貼的海報，兩位都看見了吧？”

　　曹英愣了一下，興華百貨門口的人太多了，是韓蘇明護著她進來，她就沒抬頭，根本沒注意到什么海報，韓蘇明適時開了口，“是大年初二初三兩天，一樓有時裝表演的那張海報？”

　　“就是那個，這不是咱們百貨大樓聯合第三服裝廠，一塊兒請了個時裝表演隊嘛，想著正好過年大家一塊熱鬧熱鬧。本來什么都商量好了，結果表演隊那邊突然打電話過來，說化妝品在半路上弄丟了，讓咱們百貨大樓免費提供他們化妝品。”

　　“這可愁死我了，”王書記說話間眉毛都撇成了八字，“倒不是咱們百貨大樓舍不得這點錢，可你得早點說啊，今天都臘月二十七了，再往上打報告也來不及了！”

　　“咱們這兒雪花膏的牌子不少，您就沒問問廠家？”曹英幫著他出主意，“說不定誰家就有呢，先賒點肯定沒問題！”

　　“我怎么沒問，我問了一圈！也真是寸了，本地生產化妝品的一共就只有兩個廠子，打電話跟表演隊的說了，結果人家沒看不上。哎，也不怪別人，那東西我都看不上！要不是買不著火車票了，我恨不得現在就坐火車去上海給他們買好的去！”

　　曹英聽到這里，扭頭去看韓蘇明，正好撞上韓蘇明低頭看向她的眼眸，兩個人幾乎同時笑了起來。

　　“我的韓專家、我的曹廠長喲，我這都急得火上房了，你倆還在這兒笑話我呢。兩位快幫我出個主意吧……對了，曹廠長你點子最多了，行行好、幫幫忙吧！”

　　“王書記，您別這么抬舉我了。不過呢，我現在還真有個辦法，不過您給我們點時間，咱們百貨大樓晚上關門之前，我們一定給您答復！”

　　“贊助？”孫宏偉其實是第一回聽這倆字，根本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又不想在韓蘇明面前露了怯，一邊裝出思考的模樣，一邊拎著暖水瓶往根本沒喝兩口的茶杯里又添了一道熱水，“……你先具體說說吧?！?

　　“興華百貨請了支時裝表演隊過來，計劃在大年初二初三表演兩天，結果表演隊的化妝品在半路上丟了……”

　　“那正好把咱們的新品賣她們啊，那可是能出口的好東西！”孫宏偉興奮地打斷了韓蘇明。

　　韓蘇明研發的人參高級美容蜜以及同系列的彩妝已經進行了三次小批量生產測試，結果相當不錯，美和計劃在年后的三月正式大規模投產。

　　“我建議是免費送給她們，您先別急著反對，我是有充分理由的。”

　　韓蘇明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孫宏偉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查過這支時裝表演隊，在業內很有口碑，去年夏天的時候，他們還被邀請到中南海給國家領導人演出過。更重要的是，她們每次登臺演出時穿的衣服，都在表演結束之前銷售一空，如果我們贊……免費提供表演隊化妝品，要求他們在演出過程中提及或者是展示，我覺得應該可以帶來不錯的反響?！?

　　“……聽著好像還不錯，不過有過這樣的先例嗎？”孫宏偉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喝茶，完全忘了自己剛添了熱水，一大口下去，燙得他是呲牙咧嘴，還潑了不少到身上。

　　“就目前來看，沒有，”韓蘇明邊說邊把自己的手絹遞過去，孫宏偉接過去就開始擦身上桌上的茶水，“時裝表演隊之前引發搶購的基本都是服裝，化妝品尚未涉及過。”

　　“哎呀，那也就是說，到時候很有可能一個也賣不出去啊，”孫宏偉把手絹丟在一邊，臉上的失望半真半假，“贊助她們十幾套化妝品，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啊，蘇明你了解咱們廠的情況，現在這個情況還是得慎之又慎才行??！”

　　黃愛民拿著文件來找孫宏偉簽字，卻發現辦公室門口站在曹英，她懷里抱著一布口袋瓜子，腳邊堆了好幾個袋子，正嗑得不亦樂乎，看到他還特熱情地招呼，“黃廠長，吃點瓜子吧，新炒的，可香了！”

　　“蘇明在里頭？我怎么記得他是年后值班來著，”黃愛民也不客氣，抓了把瓜子也嗑了起來。

　　“這不是我跟蘇明去興華百貨置辦年貨嘛，正好碰上了王書記，就聽他說……”曹英三言兩語地就把大概是怎么回事兒告訴了黃愛民，“我跟蘇明都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人參高級美容蜜先在國內打開銷路也不錯，所以就趕緊過來跟孫廠長說說。”

　　“我覺得這事兒夠嗆，”黃愛民壓低了嗓門兒，“廠里最近又是添新設備又是進新原料的，花了不少錢，他現在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贊助時裝表演隊？這種沒有先例的事兒，萬一拿錢打水漂呢！”

　　曹英一聽反倒樂了，“要真是因為錢的話，那這事兒反倒好辦了?！?

　　她重新抱了抱那一布口袋瓜子就要敲門，結果手還沒碰上門板，門就被拉開了，開門的正就是韓蘇明。

　　“錢不夠了吧？”

　　“你帶錢了嗎？”

　　他們兩人幾乎是同時說話，黃愛民在旁邊看得一愣一愣的，咬在門牙間的瓜子都忘了嗑。

　　“大衣的左邊口袋，你自己拿，”曹英一側身，韓蘇明也不客氣，摸出了曹英的錢夾，就回到了孫宏偉的面前。

　　“時裝表演隊一共有18個演員，我先個人掏錢買20套化妝品，人參高級美容蜜也加上。等表演結束了，咱們產品要是賣得好了，您就把錢還給我，如果賣得……”

　　韓蘇明還沒說完，孫宏偉臉上就掛不住了，卻也不好直接翻臉，韓蘇明怎么說也是為了廠里，“哎呀，蘇明我不是這個意思，哪能讓你個人貼錢啊……行吧，那咱們就試試，真出了事兒算在我頭上，反正我是‘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我不怕擔責！”

　　門外的黃愛民咔地一聲要咬開了瓜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想孫宏偉的官腔打得愈發爐火純青了，這最多就是賠20套化妝品，能出什么事兒，用他擔什么責！

　　“你就沒打算掏錢是不是？”曹英在韓蘇明把錢包還給她的時候，小聲在他耳邊笑著說道，她剛才看的很清楚，韓蘇明拿著她的錢包，嘴里說的熱鬧，卻連拉鏈都沒拉開。

　　“我這人做事一向公私分明，”韓蘇明端的是一臉正直，曹英卻差點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