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姿要拍廣告？是不是就跟那個霞飛金牌特白蜜似的，專門請女演員拍？我記得他們家請的是潘虹吧？”許菲菲有點興奮，可又怕吵醒了剛睡著的秀秀，于是聲音壓得特別低，“你準備請誰？劉曉慶？她挺貴的吧……要不請朱琳，女兒國國王，我可喜歡她了！”?

　　曹英搖了搖頭，她比許菲菲還要小心，說話基本都是氣聲了，“我賣的是寶寶霜，給小孩兒用的，請什么女明星啊！”

　　“那倒也是，”許菲菲有點失望，她小心翼翼地把秀秀往床上放，那架勢跟拆炸彈似的，唯恐一個不小心就把這好不容易哄睡著的小混世魔王給吵醒了，“……那你準備怎么拍？光拍寶寶霜的話，我覺得沒多大意思，還是得有人……”

　　曹英沖許菲菲比了個拇指，“我也這么覺得，所以，這不是來找你幫忙了嘛。”

　　許菲菲沒明白曹英是什么意思，不過她總算把秀秀安穩地放上了床，趕緊拉著曹英往外走。兩人躡手躡腳地出了屋，屏氣凝神地帶上門，還趴在門邊聽了一會兒，確認秀秀還好好睡著呢，這才松下了懸著的那口氣。

　　“這丫頭讓宋卓慣得不輕，總抱著她睡，現在好了，一不抱著就哭，搞得在自己家里還跟做賊似的。”許菲菲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剛才說找我幫忙？以前呢，廠里的事兒我能幫你。現在呢，也就照顧孩子的事兒我能幫幫你了，這拍廣告，我能幫你什么啊？”

　　“我想讓你在廣告里出鏡，”曹英從來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這次也一樣，“當然不光是你，還有秀兒，我請你們母女倆幫我拍這個廣告。”

　　許菲菲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你請我跟秀兒？”

　　“對，我請你倆。”

　　“拍廣告？就……就……就是在電視臺上播的那個……那個廣告？”許菲菲說話都有點結巴了。

　　“對，就是電視臺上播的那種廣告。”

　　“你沒發燒吧？”許菲菲伸手去摸曹英的額頭，“不燒啊！那你胡說八道什么呢，我就是個普通人，你讓我跟女明星似的拍廣告？你可饒了我吧！”

　　“誰說普通人就不能拍廣告了？”曹英那叫一個義正嚴辭，“另外哪有你這么漂亮的普通人啊。還有秀兒，胡同里的誰不說她長得比電視上的小孩兒還好看！”

　　“那倒也……不是，曹英我警告你，少在這兒忽悠我！”

　　“好了好了，說正經的，我就是想拍一支主角是普通媽媽跟孩子的廣告，我覺得這樣可能會讓大家更有共鳴，也更能感同身受一些，說不定能更快地接納這款產品，”曹英可憐巴巴地看著許菲菲，“其實之前也找過幾個專門拍廣告的演員，可實在是不合適，看著都別扭，所以菲菲，你就幫幫我吧！”

　　“……其實吧，也不是不能拍，就是這個價錢嘛，是不是得……”許菲菲假模假式地沖曹英做了個點錢的動作。

　　“保證按國內頂級女演員的價兒給！”許菲菲剛要贊一句曹廠長大方啊，結果曹英下一句卻把本質給徹底暴露了，“就是……我現在是真沒錢了，英姿剩下那點都花在請拍攝團隊跟賣廣告時間上了。不過你放心，等寶寶霜大賣了，我肯定把酬金一分錢不少地都補給你。”

　　“……行吧，”許菲菲裝出很是勉為其難的樣子，“不過給錢的時候，利息可別忘了！”

　　許菲菲從化妝間出來的時候，曹英正蹲在床邊對著秀秀做鬼臉，逗得秀秀拍著手樂個不停。她抬頭正好對上有些局促的許菲菲，還沒開口說話，許菲菲倒先怯了，“……你也覺得特別怪是吧？我就說別把我頭發燙卷，我根本不適合……”

　　“怎么不適合了？多洋氣多漂亮啊！”曹英驚喜地看著許菲菲，“秀兒，你看你媽漂不漂亮？”

　　“漂漂……漂……漂！”秀秀邊含糊不清地說著，邊伸手想抓許菲菲的卷發，曹英趕緊把她抱遠了一點，“你也想要啊？那你得快點長大，長大了就能跟媽媽燙一樣的頭發了。”?

　　巨大的攝影棚里臨時搭建了半個臥室，就像是房子被從中間切開似的，方便攝像機進行拍攝。穿著粉色柔軟毛衫、略施粉黛的許菲菲半坐在床上，緊張地抱著秀秀，整個人僵硬地都快不知道怎么笑了。明明在家里已經練習到自然流暢的動作跟造型，現在要多別扭有多別扭，看著跟讓人拿槍挾持了似的。

　　這樣的狀態自然沒辦法拍下去，導演第五次喊卡的時候，明顯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趕在導演說出什么不好聽的之前，曹英先湊了上去，“導演您別著急，我們請來的演員就是普通人，第一次拍廣告，所以不大容易進入狀態，一會兒咱們……”她壓低了聲音跟導演商量，客氣又周到，“您看行嗎？”

　　導演見慣了頤指氣使的大老板，曹英這樣的實在是少見，火氣立馬降了下去，“您都這么說了，那自然聽您的。就按您說的辦，咱們先試兩條，不行再想別的辦法。”

　　他說完轉頭吩咐其他人，“大家先休息一下，等演員調整好狀態，咱們再來一條。”

　　導演這邊妥了，曹英又一路小跑過去安慰許菲菲，讓她別有負擔，說這都很正常，“我打聽過了，那些女演員拍戲的時候還老不過呢！”

　　許菲菲卻沒那么想得開，因為自己的緣故導致工作停滯，還讓這么多人等她一個，這種拖后腿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特別沒用。

　　“英子要不算了吧，我還是覺得我不行，要不……要不你來吧？真的！”許菲菲覺得自己這主意相當不錯，“你看秀兒跟你挺親的，而且你也知道什么時候該擺什么動作、做什么表情，比我合適多了！”

　　“瞎說什么呢，”曹英伸手把秀秀抱了起來，“你是秀兒的媽媽，你倆在一起的互動才是這個廣告的重頭戲，我這個阿姨可不行。沒事兒，咱們慢慢來，一遍不行拍兩遍，兩遍不行拍十遍……我跟你說，今天一整天這個場子都是咱們的，咱們得好好利用起來，你要是拍快了，那我才是虧大了呢。”

　　“你這張嘴啊，真的是！”許菲菲輕搡了一下曹英，終于放松地笑了。

　　比起在鏡頭下緊張到手足無措的許菲菲，秀秀倒是表現不錯。她不認生，見誰都咯咯地樂，最近正在長牙，她總想啃點什么，掛在脖子上的長命鎖現下被她雙手抱著，啃得不亦樂乎。曹英注意到上面綴著的鈴鐺，怕被秀秀咬松了搭扣再吞下去，趕忙伸手把長命鎖摘了下來。

　　“金的？”曹英意外于長命鎖的分量，她驚訝地看向許菲菲，“我當時送銀鐲子的時候，還覺得我備下的禮肯定是最大的，原來根本不是個兒。老實交代，這是誰送的？”

　　“誰舍得送這么貴的禮啊，這是宋卓自己買的！秀兒百日的禮物，真是燒包得不行，”許菲菲嘴里嫌棄著，可臉上幸福的笑卻半點摻不得假，“一千多塊錢呢，他大半年工資都扔進去了，真是有錢沒處花了。”

　　“嫌棄啊？嫌棄還給秀兒戴呢？”曹英笑嘻嘻地戳穿了許菲菲，她用手絹把長命鎖擦干凈，重新戴在了秀秀的脖子上，余光發現那邊攝影機紅燈已經亮了，她沒有告訴許菲菲，反而讓她趁著沒開機再練練。

　　“我跟你說的那幾個固定動作千萬別忘了，剩下的你就自由發揮，在家里什么樣在這兒就什么樣，”曹英把秀秀交給許菲菲之后，就快步往鏡頭外走，她演戲還不忘演全套，“等你準備好了，我跟導演說，咱們再正式開始。”

　　曹英一溜煙兒地跑回到監控器后頭，看著跟秀秀自然互動的許菲菲，她知道這回絕對沒問題了。

　　1989年7月的第2個禮拜六，許菲菲早早地把秀秀哄睡了，一個人坐到了電視機前。曹英跟她說今天下午三點零五首播英姿寶寶霜的廣告，許菲菲挺緊張的，她不知道自己在電視上會是個什么樣兒。

　　“拍得挺好的，真的。”曹英提前給她送來了一盤錄像帶，說里頭都是當時拍攝的素材，讓她提前看看。許菲菲幾次三番想拿出來看，可到底還是沒看。

　　她有點害怕還有點期待，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直接在電視上看更合適。

　　廣告時長總共一分鐘，許菲菲是捂著臉看完的，她滿臉通紅地看著電視里的自己，覺得跟做夢似的。廣告跟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樣，鏡頭的剪輯、燈光的明暗，還有畫外音的配合，讓整支廣告呈現出一種夢幻般的溫柔。

　　“紅蘋果寶寶霜，配方純正溫和、產品安全有效，賦予孩子柔嫩光滑的健康肌膚，也給媽媽足夠的放心和滿意……”溫柔的女聲伴著鋼琴聲娓娓道來，電視上的自己正把寶寶霜點在秀秀的鼻頭上，桌上紅蘋果模樣的寶寶霜異常顯眼。

　　拍廣告的時候，許菲菲還覺得臥室的布置跟自己的打扮都太素了點，現在看來，這份素正好突出了寶寶霜的紅。

　　當初給寶寶霜選外包裝的時候，曹英掙扎了很久，最后還是秀秀幫她“拿了主意”。她當時一下子拿來了七八款造型，有桃子有橘子還有蘑菇，五顏六色地堆了一床，結果秀秀一下子就挑中了紅蘋果，死死攥著不松手，曹英當場就決定是這個了。

　　“……你喜歡秀秀爬著追‘紅蘋果’的那個鏡頭？我倒是最喜歡你抱著秀秀，秀秀抱著‘紅蘋果’，你倆額頭貼額頭的那段，”曹英在電話那頭的語氣倍兒得意，“怎么樣？我就說拍的不錯吧，是不是不比那些女演員差？”

　　“也就還行吧，”許菲菲別扭地表示。

　　曹英笑出了聲，緊接著卻又嘆了口氣，“現在廣告是播出去了，就不知道效果怎么樣？我可是把我跟蘇明那點家底兒都砸進去了，要是還不行，那真是……”

　　“英子姐、英子姐，河北那邊打電話過來說想訂購咱們的寶寶霜，想問問價格能不能再商量……”夏紅艷驚喜的聲音順著電話線一絲不差地傳了過來，許菲菲之前也一直懸在嗓子眼的那顆心忽忽悠悠地就落了地。

　　她趕緊跟曹英告別，可剛掛斷了電話，沒一會兒又響了。這次是婆婆打來的，她也看到了那支廣告。

　　?“囡囡，大家在電視上看到儂了，都說儂老好看額，是大明星！還說秀秀老靈額，長得特別像儂，”婆婆在電話那頭興奮極了，“儂哪能拍廣告了？”

　　生了秀秀之后，許菲菲跟婆婆的關系好了不少。她當時難產，生了兩天兩夜，婆婆嘴上沒說，實際上卻心疼得不得了，哭得眼睛都腫了。上海流行坐雙月子，婆婆也就伺候了許菲菲整整60天，連冷水都沒讓她碰一下，許菲菲都覺得有點過了。婆婆卻說月子千萬要做做好，不要仗著年輕，勿當回事，年紀大了，“儂真額老后悔額！”?

　　“就是幫朋友個忙，”許菲菲有點不好意思。

　　“儂個朋友眼光增好，”婆婆毫不吝嗇地夸獎許菲菲，“宋卓在不在家？伊看到了伐？”

　　“宋卓加班呢，跟我說今天可能就睡在辦公室了。他們最近挺忙的，省里要開什么會……”

　　?“……這是許菲菲吧？”只用一條純白床單裹住身子的方子雯饒有興味地看著電視，她正準備下床，大片的白皙后背裸露在外頭，靠坐在床頭的宋卓只看了一眼，就飛快地躲開了眼神。

　　“還真是她，這么看，她老了不少嘛，”方子雯扭身看向宋卓，把他嘴里的香煙搶過來，深吸了一口，吐到了宋卓的臉上，“說說看，是她好還是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