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希定睛一看，眼前這對中年夫婦氣勢洶洶的樣子實在是可怕。

對面站著的許瀾，低著頭抱著課本，下顎微斂，眉眼低垂，神情落敗得仿佛鍍了一成灰，儼然一副小媳婦受氣的模樣。

竇希素來看不慣欺凌，抬腳要上去鳴不平，卻忽然止住了步子。

她跟皓月是有賭約的，如果丁薇的家人跟高揚在這里徹底鬧掰了，丁薇那肯定就跟高揚更不成了，從這個犀利的角度看來，今天她似乎不宜出手幫助。

“怎么不路見不平了，女俠？”皓月話聲淡淡的，單手摟住竇希，只側頭瞥她一眼，便好似一眼看穿心事。

“委托人是丁薇，我管他高揚做什么？倒是你，你不是神仙嗎？看無辜的人被欺負，你也不出手幫忙？”

皓月笑了，將道理緩緩訴出，“高揚讓許瀾幫忙騙人，無論是為了何種目的，騙了人，傷了人心，就得付出代價接受懲罰，這是天道，是規則。”

哦彌陀佛，竇希這下總算信了天道好輪回看誰繞過誰。

原來不止舉頭三尺有神明，不知道哪路的神仙還有可能就在你遭難的時候，在距離你一米多遠的地方——

靜靜看戲。

眼前這場文戲顯然已經白熱化了，女聲尖銳刺骨的罵聲吵得竇希腦殼隱約發疼。

“我們小薇為了你做了多少，現在婚禮說取消就取消了，請柬都已經發了，這讓我們一家人的面子往哪里擱？高揚啊，之前見老親家，沒發現你家這么不靠譜啊！”

丁薇的老媽率先發難，沖著高揚和許瀾高聲質問。

此刻的高揚面帶愧色，被這一句句長輩的詰責逼得無法開口反駁，只能默默忍受著。

哦吼，丁薇家人隊先得一分！

丁爸見到高揚不吭聲，怒氣翻倍上涌：“你小子，跟我說清楚，這、這怎么還能因為另一個男同志，跟小薇分手，你們這像個什么樣子！”

教師的名譽直接跟教學的權威以及學校的公信力有關，一直低頭的許瀾此刻也有些隱忍不住，可不待他開口，高揚便搶先一步，“叔叔阿姨，你們有什么沖著我來，不要侮辱許瀾……”

“糟糕的發言！”竇希捂臉，這種時候高揚還趕著說這種話維護許瀾，簡直無異于直接承認了兩個男人之間的曖昧關系。

丁薇的母親氣得有些頭暈，她撲上去撕扯著高揚的衣服，口中憤恨道：“騙子，你們就是騙子……”

眼看文戲變武斗，竇希再也看不下去，“出手吧你就，給老人家氣出病來！實在不成，這場賭約就算我輸了。”

她是真見不得老人家這樣，丁薇的母親跟竇希媽媽年紀一般大，正是遇事著急上火的更年期末尾。

皓月但笑不語，折扇微開，姿態從容而優雅，“不是算不算，而是你已經輸了。”

竇希還欲反駁，一股清風自那柄折扇而出朝著丁家父母的身側追去，只見丁薇母親前一刻還篡得死緊的手忽然松開，呆愣地向后倒退幾步，正好撞在丁薇父親的身上。

趁著這個檔口，學校的保安趕緊將糾纏在一起的雙方分開。竇希湊到前頭，將高揚和許瀾兩人從這場混亂中拉到了角落。

高揚愣了愣，定睛一看，這才認出竇希來，“你怎么在這里？”

竇希看了看皓月，有些尷尬地道，“路過，路過。”

高揚忽然想到些什么，張口便問道，“是不是丁薇知道父母來找我了？你讓她千萬別為了我跟家里人生氣……”

“你們不是分手了嗎？她干嘛還要維護你，肯定是跟家里人一起唾罵你啊！”竇希頓時覺察出一絲貓膩。

高揚自覺失言，不再多說。一旁的許瀾似乎正沉浸在被人潑臟水的巨大羞恥感里，他悶聲低頭走開，高揚緊追其后，將竇希和皓月兩人都撇在了腦后。

竇希滿頭問號，她抬眼掃了掃皓月，“什么意思？我怎么覺得不對啊，高揚怎么這個反應。”

“想知道？”

“……不想！”

竇希隱約感覺到高揚對丁薇的關切，就是自己賭約失敗的前奏，是皓月這位祖宗以后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的凱歌，更是婚介所生意慘淡的序曲。

————————

傍晚時分，秋日的一輪殘陽懸掛空中，暗月交疊于昏黃的云層之中，蟬鳴過耳，涼風習習。

良辰美景，一對男女身影斜斜地倒映在街角的墻面上，一派交纏依戀的姿態。

只可惜這對影子的主人實際上絲毫沒有影子看起來那么纏綿，沒有吃晚飯的竇希一腔憤懣無處發泄，恨不能掐死皓月。

“祖師爺，我叫你爺爺都行，都已經這個點了，不吃飯來高揚家門干嘛？”

竇希才剛剛說問完，遠遠地就看見了一個人拉著行李從小區里走了出來，仔細一看，這個人竟然是許瀾。

他走了不到十幾米，高揚緊追其后，一臉焦急，伸手將許瀾攔下，在昏暗的路燈下氣喘吁吁，“別……別走啊，外面那些亂說的話，誰愛信誰信去。”

許瀾自嘲地反駁道：“早就有人說我不正常了，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所以故意讓我幫你圓謊不是嗎？”

許瀾纖細的手指緊緊扣著行李箱，指節處微微地泛紅，似是已經做好了決定。

“我從沒有那樣想過！許瀾，我把你當做最好的朋友，就算……”高揚始終拽著許瀾，他的臉有些微紅，隱忍了許久才說出那句，“就算你真的喜歡男人。”

許瀾微微愣了愣，苦笑了幾聲，“我只是覺得這個世道，大家都好奇怪，非要喜歡，非要戀愛。男人女人，一旦戀愛就要考慮結婚，再往下是生子，養育。恨不得把一輩子的是趕著做完，早點進墳墓才好……”

“為什么人的活法就被這樣限制死了？一輩子都活不出個明白。高揚，我不愿那樣，所以我幫你，出于同情，出于理解，當然也是出于愛。”

他嘆了口氣，輕輕抱了抱高揚，“保重。”

語罷他快步離開，高揚只能望著他的背影，用力一拳打在電線桿子上。

……

勁爆！

竇希三天連看五場大戲，心中直呼過癮，“我的媽，這個許瀾當真喜歡男人啊。”

“其實他們在一起也挺好，只可惜現在，嘖嘖嘖……”竇希腦子里全是原來看過的耽美小說的情節，甚至覺得丁薇有些多余。

“膚淺！”皓月在竇希腦殼上給了一計爆栗，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竇希連連呼痛，后退一米多遠的距離，朝著皓月嚎叫道，“整天帶我看戲，還不許我發彈幕，你這個萬惡的狗血劇房管！”

“走吧，帶你吃飯。吃完寫八百字觀后感。”

竇希捂著空空的肚子，凄涼又狗腿地靠近皓月，“文體不限的話，我就寫《我與月老二三事》，成不？”

皓月轉過身，嘴角揚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一聽就是三流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