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老楊小曦成功會師后，兩車一先一后，開往納莫山方向。

　　到了英雄會現場，我從駕駛室跳下車，抖開蛤蟆鏡的一條腿兒，叉在臉上，擋住火辣辣的正午驕陽。

　　“我胡漢三——”

　　話沒說完，被一聲驚嘆打斷：“哎！復刻版的AE86！”

　　劉曦蔓喊完，一個箭步沖上前，對著停在痛車展區里一輛豐田暴改的豆腐店神車又是摸、又是摸、又是摸的。

　　痛車，即融入二次元文化的改裝車，往往一輛車只花幾萬，改裝動輒十多萬。

　　楊叔慢吞吞下了車，對小曦的激動表示很難理解：“淡定，淡定點，現在這車，論性能，不一定比得上李大騰那輛高R?！?

　　他是英雄會的六年老炮，以前每年來，都是單身漢的身份，今天為了彰顯自己也是有媳婦的人了，下車之后，他特意理了理襯衫，又傲嬌地掏出電子煙，銜在嘴里，吞云吐霧。

　　可憐我師父楊大煙槍，經常自吹煙齡30年，終究還是被劉曦蔓霸氣降服，正在嘗試戒煙，改抽小曦買的地攤鵬電子煙。雖然心有怨言，卻只敢在半夜三更偷摸的上微信向我吐槽：“這煙草味的煙油，我試四瓶了，目前口感最好的那瓶，一股煙灰缸涮水的味兒！”

　　吐槽歸吐槽，他也沒再抽紙煙，認命了：“唉，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煙草不負卿？”

　　楊叔戒煙，只是戀愛后的第一個改變。

　　第二個改變是，他開始穿正裝了，基本告別了磨出破洞的牛仔褲。小曦送了他一對水晶袖扣，為了配這對袖扣，又給他買了件法式襯衫。這套正裝，仿佛祭出了一道文明之光，連威震關西的糙漢老楊都被襯托得有幾分儒雅了。

　　第三個改變是，他居然會用香水了，這個變化帶給我的震撼，比前兩個加起來還大。

　　小曦送了他一瓶帕爾瑪之水，紳士烏木古龍，棕瓶男香，味道濃郁，皂感之下透出霸道的沉香味兒，一般男人根本hold不住。噴了這個香水，楊大煙槍的氣質瞬間就從菜場賣魚小販升華成了華爾街金融大鱷。

　　對脫胎換骨的楊叔進行膜拜之余，我也提出了帕爾瑪之水唯一的缺點，留香時間太短。

　　小曦滿不在乎：“留香短，就多噴幾次唄！”

　　“多、多噴幾次？老、老楊頭？”我驚恐地用雙手抓住下巴，咬著手指，聲帶在打顫兒。我實在想象不出楊大煙槍每隔十分鐘補一次香水的樣子。想當年，老楊可是一個連臉都懶得洗的糙老爺們，脫件衣服抖一抖，蜘蛛都掉下來七八個，再加上他嗓門兒粗豪渾厚，在貨車上吼起山歌來，連公路邊搭車窮游的妹子都不敢接近。

　　以前說起男人噴香水，老楊總不屑一顧地用四川話說“妖哥子”，現在迫于小曦的淫威，也默認了香噴噴的自己。

　　一個嚴厲、暴躁又嘴賤的退役拳手突然乖巧起來，簡直外酥里嫩，不忍直視！

　　聽了楊叔的話，小曦很是不以為然：“我不看好高R，四十萬買一輛不能拐彎的代步車，保養費用快要趕上保時捷了，劃不來。而且，這車外觀太廉價，停在夜店門口都撿不到妹子，別人只會說——喂，門口誰的Polo挪一下！”

　　“哈哈哈，這倒是?！睏钍宕笮?，“我要是有這預算就買?？怂筊S，有一個漂移模式帥爆了！”

　　劉曦蔓一撇嘴：“漂移模式就是個渣，我覺得86能吊打你RS?！?

　　“扯犢子吧，86連高R都超不了，GTI夠它喝一壺！”

　　“86是彎道之神啊，不服下賽道！”我加入爭辯，力挺小曦的觀點，“脫離了操控性能來比較直線速度，就是耍流氓！光考慮動力輸出不考慮動力匹配，早晨八點的都市一輛電動車就能讓你活在對方后視鏡里！只會掛個S檔一腳油門往前沖的車，和瘋狗有什么區別？下賽道才是驗證性能的唯一標準！”

　　“算了，我不跟你們兩個86信徒斗嘴?！?

　　楊叔跟我倆撕逼從沒贏過，認慫了。

　　這是我們仨的老毛病，只要扎堆討論車，就像吃了炫邁口香糖一樣根本停不下來，眉飛色舞、滔滔不絕，誰插嘴都無法打斷，場面一度失控，系統消息欄仿佛閃過一條紅色粗體的滾動字幕——“前方三位玩家已被巴啦啦能量籠罩，免疫一切物理攻擊及魔法傷害，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非戰斗人員請迅速撤離！”

　　楊叔雖然認慫，但意見不變：“評價一輛車不能脫離它的時代，AE86之所以偉大，是因為它超越了它的時代，而不是這個時代?！?

　　但根本沒人聽他的，我和小曦勾肩搭背，去各個露天展臺轉悠去了。

　　我和楊叔是納莫山英雄會的常客了，加上今年，連續來了五次。小曦雖然身居西北，但是從前并無人身自由，長途跋涉來參加如此盛大的沙漠越野節目尚屬首次，看什么都特別新鮮。她樣子出眾，氣質媚懶，引得四面八方的老司機們紛紛側目，都在打聽這個大妞是誰帶來的，是否單身可撩。

　　得知是楊大煙槍帶來的妞，眾人紛紛打消挖墻角的念頭，無論飆車、打架，都不是對手。

　　我余光瞥見，于彥峰一直靠在車邊打電話，似乎在溝通什么極為重要的事情。想想自己的一時沖動，要耽誤他這么久的時間，我心中稍稍有些負疚。但這絲愧疚一閃即逝，畢竟集團是我的，霸道總裁也是我的，我給自己人安排了一個度假任務，有什么問題？沒有問題！

　　安排好住宿，吃了午飯，楊叔開著朋友的一輛爆改牧馬人出去玩，底盤升高6寸，它將會在明天的越野英雄會攀爬大賽上出盡風頭。

　　我帶著于彥峰游覽附近景區，可惜他對沙漠風光無感，只對星空記憶猶新。

　　車子緩緩駛過納莫山左旗的大界標前，我無意中發現在不遠處，馬路邊，有一個車隊集體停在那，第一輛灰皮卡的車輪深陷沙地，可能是行駛經驗不足吧，男男女女好幾個新手司機都愁眉苦臉地簇擁在皮卡四周，喊著勞動號子，推車的推車，墊東西的墊東西。

　　我一把方向轉過去，熱心詢問，發生了什么事。

　　那陷沙的車主是個年紀不大的男青年，可能正在心煩，又見我是個女司機，多少有點輕視，并不回答。另外一個看起來年齡最大的漁夫帽大叔告訴我，這輛車開不起來，徹底陷進沙里了，并自嘲說，下路前特意提醒那小伙子慢慢開，結果還是趴窩了，年輕司機一心慌，猛踩油門，可是車輪越陷越深，大伙兒正在商量，準備開一輛SUV下去把它牽引出來。

　　我車上車下仔細看了幾眼，問道：“胎壓多少？”

　　仍是漁夫帽大叔回答我：“上一站，我們統一打的氣，估計2.5~3.0吧?！?

　　我皺了皺眉，直接發動車子感受了一下，果斷搖頭：“不可能，起碼3.5。”

　　那個小青年見我亂動他的車，非常惱火，直接把我轟了下去：“下去！快下去！別搗亂！我女朋友都沒有上過我的車，你瞎擺弄什么？！”

　　于彥峰上前兩步，神色警惕，我沖他搖搖手，示意沒事。

　　打開自己車后的工具箱，取來胎壓表，我迅速測量了這輛皮卡的四個輪胎，果不其然，最低一個3.5。

　　車手對于輪胎壓力的判斷，既敏感，又準確。

　　“別人打氣，自己也要看著點。如果感到顛得蛋疼，肯定超過3.0了?？梢哉f，這輛車自從離開上一站之后，就是一路蹦蹦跳跳跑過來的。”我瞥了那男青年一眼，笑著打趣：“司機骨頭沒散架，完全是因為年輕，身體結實，耐操?！?

　　見我動作嫻熟，分析靠譜，男青年不吭聲了。

　　漁夫帽大叔替他求情：“姑娘，你車大，你幫幫忙吧。”

　　戈壁灘上開了六年多的車，輪胎打滑的補救方法，我早已是得心應手。

　　我從自己車上搬來一整套裝備，先將四輪氣壓放到2.0，車進沙漠抓地力缺失，胎壓不能高于2.0是基本常識了。放氣過程一般新手需要半小時，老手十分鐘內搞定，然后用鏟子挖出驅動車輪，墊好防沙板，接著用我車頭的絞索掛上對方拖車鉤，再啟動絞盤，控制油門轉速，防止輪胎脫離輪轂，很快，那輛皮卡便平穩地通過了沙地，回到公路上。

　　車輪躍出地面的一瞬間，黃沙四濺，所有人歡呼雀躍，擊掌相慶。

　　于彥峰被迫和四五個人擊了掌，還被一位闊腿褲阿姨摟住脖子親了一口，像被揍了一耳光似的捂著臉，尷尬不已。

　　“緊過沙，慢過水?！蔽艺婺俏粷O夫帽大叔，“過沙和過水不一樣，絕對不能慢慢開?！?

　　大叔連連點頭，一隊車友開心不已，非要拉著我們合影。

　　回到馬路需要恢復正常胎壓，我看了看他們備用的打氣泵，氣流量35升，用來吹氣球還差不多，于是借了自己的160PSI充氣泵給他們，飛速搞定。如果楊叔在這里，耗時更短，他會一手爐火純青的30秒快速火燒充氣法，當年我第一次見識這門手藝的時候，覺得他在變戲法。

　　經歷了這么一個小插曲，我和于彥峰回去時，時間更晚了。

　　“幸好納莫山現在道路建設得好，他們那個城市SUV車隊，普遍兩驅無ESP，真遇到爛路只有干瞪眼的份?！敝钡胶笠曠R里看不見這個車隊了，我還在替他們操心。

　　于彥峰則緊盯著手機，默然不語。

　　我猛地醒悟過來，他對車子并沒有太大興趣，以前開一輛黃色梅甘娜還刮壞過底盤。盡管可以理解他的心不在焉，可我多少還是有些失落，不知他到底忙著在手機上指揮什么存亡絕續的重大戰役。我們一直分居兩地，算異地戀，雖然見面不難，但抽上幾天空出趟遠門并不容易?？雌饋?，曜創力對他的重要程度，似乎在我之上呢！

　　進入英雄會場地范圍，于彥峰舉起手機，開始拍攝車窗外種種景致，我們各懷心事，回到住宿營地。

　　大漠里的夜晚，氣溫陡降，滿天星斗猶如近在眼前。

　　有人在營地之外生起了一大堆篝火，吸引了所有車手前來狂歡。無兄弟，不越野，大伙兒親如一家人，我們四個與許多來自五湖四海乃至于國外的陌生人圍坐在一起，喝著奪命大烏蘇，唱著beyond的《海闊天空》，正玩得興致勃勃，于彥峰突然起身離席，獨自跑到一邊找了個僻靜地方，悄悄打電話去了。

　　——這小子，絕對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