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然一大早回到辦公室，周薇薇已經把自己負責的那份計劃書傳到她的郵箱。

　　周薇薇負責的是物資采購的部分，陸一然仔細看過，發現這份計劃書做得非常詳細，幾乎是巨細無遺，許多她不曾考慮到的小宗物資她都羅列在內，詳細地標出了規格、單價和預估的總價。

　　陸一然留心特別看了一眼文檔創建時間，昨晚11點多。她按下內線電話，讓周薇薇進來。

　　“陸總。”周薇薇進來，臉上還掛著明顯的黑眼圈，“是我做的計劃書有什么問題嗎？”

　　“我看過你做的計劃書文檔創建時間，昨天做到很晚？”

　　“做了大概4個小時。”周薇薇頓了頓，說，“因為要先輔導孩子寫完作業，又要哄女兒睡覺，開始得比較晚。”

　　其實陸一然也料到是這個原因。

　　“我聽過一句話，工作是為了更好的生活。我當然不贊成為了工作丟了生活，所以我也同意你將工作帶回家去做。但在兼顧家庭與工作的時候，或許是否應該做得更高效？計劃書我仔細看了，做得不錯。不過里面也有一些錯誤，有一處甚至不算是輕微的小錯誤。”

　　“對不起，陸總，我馬上檢查。”周薇薇連忙說。

　　“人在半夜犯困的時候工作，大腦的運轉速度會慢很多，你能在凌晨用4個小時的時間做出這樣一份計劃書，確實已經不容易。但工作就是工作，一旦有失誤，‘不容易’并不能成為諒解的借口。”陸一然示意她先坐下，“其實你的孩子已經上三年級了，作業應該可以獨立完成，你還有婆婆，她也可以幫忙哄女兒睡覺，你完全可以利用孩子寫作業的時間去完成工作，這樣你應該還有很多空余的時間去檢查，就不會犯這種簡單的錯誤。”

　　“是。”周薇薇坐在陸一然對面，垂著眼，臉上滿是歉意，“下次我會記得檢查。”

　　“熬夜還影響白天的工作狀態。你看，你現在的精神狀態完全不行。這個活動的時間剩下不到一個月，我們馬上就要進入作戰狀態，我需要所有組員全身心的投入。”陸一然看著周薇薇。此時她心里的滋味并不好受。她在天脈已經做到主管級別，訓過的下屬也是不計其數，可現在面對的自己曾經的偶像、榜樣，有些“重話”她實在說不出口。

　　她有種怒其不爭的心情。

　　“你能做到嗎？”陸一然問。

　　能做到嗎？周薇薇被這句話問得微微怔了一怔。

　　最初得到通知，自己被分到了陸一然這一組的時候，她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后來又從李安喆的口中得知，是陸一然特別挑了她，那種不是滋味的感覺就更強烈了。

　　這些年，周薇薇一直試圖去忘記曾經的自己，也盡量避免去接觸原本海大的校友，每一次在工作場合遇見曾經的校友，對方見到她都是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周薇薇？”那語調下面包含的的含義，讓她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鉆下去。

　　無數次，她對自己說，現在她擁有的生活已經很好。她有一個溫暖的家庭，有愛護自己的丈夫，善良能干的婆婆，一雙可愛的子女，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一切仿佛都很好。可也正是“好”，讓她就像一只煮在溫水里的青蛙，沒有了沖破困境的勇氣。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多懷念曾經那個神采飛揚的自己。

　　“陸總，我會盡力的。”她說。

　　陸一然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很失望地發現，自己依然沒能從周薇薇的臉上看到當年的影子。“你出去吧，我給你半個小時的時間修改計劃書。告訴大家，半個小時之后到我辦公室開會，今天我們必須把最后的稿子定下來。”

　　周薇薇出去了。陸一然起身去茶水間給自己沖了一杯咖啡，回來稍稍調整了一下情緒，剛要開始工作，李安喆敲開了她辦公室的門。

　　“Hi，陸總早。”李安喆笑瞇瞇地。

　　陸一然瞄了一眼電腦上的時間：“李總早，有事？”

　　也不等陸一然招呼，李安喆自己走進辦公室，把手里一杯外賣咖啡放在陸一然的桌上，拉開椅子坐下：“沒有，我剛剛在外面看到你的組員們一個個精神狀態都不太好——尤其周薇薇，黑眼圈比熊貓還大，聽說為了趕進度，你們小組已經連加了好幾天的班了，正好我這里多了一杯外賣咖啡，來慰問慰問你。”

　　陸一然淺淺笑著：“多謝李總關心。”她對這個李安喆沒什么好印象。

　　“大家都是同事，關心是應該的。陳總也交代我了，說雖然你在業務上的水平肯定是強的，但畢竟剛來我們公司，對公司的情況不熟悉，有什么疑問都可以問我，我肯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他擠了擠眼睛朝外面示意了一下，“你這幾個組員從前也是我的下屬，我可以給你透透他們的情況……”

　　陸一然打斷他：“不用了，他們的簡歷和歷年的工作表現評估我都已經看過了，謝謝李總的關心，如果我有問題，再請教您。”她微微一笑，已經是謝客的態度。

　　李安喆倒也不生氣，還是一副笑瞇瞇的態度：“那好，陸總是行業內的精英，來了我們深鹿肯定是要大干一場的。從前我們是對手，現在我們是一家人了，我等著向陸總學習呢！您忙，我不打擾了。”他起身，臨走還跟陸一然擠了擠眼睛。

　　陸一然臉上的笑容在李安喆邁出自己辦公室的那一刻都收起來。

　　對李安喆，她沒什么好印象。

　　陸一然的性子比較直，雖然人在職場上混，誰也不可能真的一根腸子通到底，都免不了做點場面上的功夫，但陸一然有自己的底線，對一些實在道不同不相為謀的人，她最多只能做到不惡言相向，可這個李安喆，哪怕在你背后講過一籮筐的壞話，轉過頭來還能跟你親得好似至交好友似的，就拿這幾天看他對著陳燕蘭的態度，要不是在投標中心親耳聽過他背后捅陳燕蘭刀子，還真以為他把她當做親姐姐來看待呢。

　　防人之心不可無，她不想與這種小人走得太近。

　　半個小時之后，陸一然開了小組會議，一番討論之后，項目的方案最終敲定。她將重點都劃出來，分給自己的組員們：“按照剛才我們討論的都修改好，下班之前，宋倩，你將大家的材料都匯總好，下午你跟我去見客戶，我們爭取過稿，接下去就開始落實。”

　　“陸總，您昨天下班前讓我下去去拜訪樂途商貿的梁總，我已經跟他的秘書約好下午了。”宋倩說。

　　陸一然把這事忘了。樂途商貿就是梁宇彬的公司，陸一然想過了，天脈先虧欠了她，她沒必要跟天脈君子，梁宇彬這個大客戶不能丟。為了避嫌，從前在天脈，跟梁宇彬談生意的時候她也很少自己參與，所以派了宋倩過去談。

　　有些事情張家寧嘴上不說，但她不能真的裝傻，尤其現在她和張家寧之間已經有了一紙證書，跟曾經追過自己的男人保持一定的距離，對人對己都好。

　　“那么何琳跟我去。”

　　“陸總……”何琳欲言又止。

　　“什么事？”

　　“那個……我來例假了，下午想請半天假。”何琳支支吾吾。

　　何琳早上臉色就有些發白，陸一然也是女人，一眼就看出來了。“我這有止痛藥。”她從抽屜里拿出一盒止痛藥，遞給何琳，“一顆藥就能搞定的事，不要浪費你的年假。”

　　何琳漲紅了臉不說話。

　　一旁的吳鑫開口打圓場：“陸總，要不我陪您去吧？女孩子特殊時期，需要照顧。昨天您吩咐我做的另外一份計劃書，我也做好了。”他將手里一個文件夾放在陸一然桌上。

　　陸一然沒有看那份計劃書，只靠在椅子上：“我也是女性，我不覺得在職場上，女性‘應該’要得到照顧。我不知道深鹿的規矩是什么，但從前我在天脈的時候，沒有人可以因為例假請假。我曾經有一個女下屬，現在已經是天脈項目部的高級經理助理，兩年前她生孩子，進產房的前一刻還在交代工作。我說過我們現在面對的是一個上萬參與者的政府項目，我需要的是作戰的伙伴，而不是被‘照顧’的對象。如果因為一個例假就要請假，我會建議你離開我的小組。”

　　這番話說得毫不留情面，何琳眼里含著眼淚跟在眾人后面出去了。片刻之后，陸一然去茶水間倒咖啡，無意間聽見何琳躲在茶水間小聲啜泣著打電話：“……還‘我從前在天脈的時候’，”她扯著嗓子學陸一然的語氣，“跩什么跩，還不是被天脈掃地出門了……行內都知道，她是在天脈斗敗了待不下去才辭職的……”

　　陸一然停住腳步沒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