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然最終決定給李慧一個機會，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她帶著李慧的簡歷敲開陳燕嵐的辦公室，沒想到人力資源部的甄妮也在。

“甄總，陳總。”陸一然打過招呼，將一疊簡歷放在陳燕嵐的桌上，“這些簡歷昨晚我都看過了，我想……”

甄妮揮揮手打斷她：“我正是為這事來的，因為燕嵐要得急所以我們還沒來得及做完背調就把這些簡歷拿過來了，今早我部門的手下向我報告了背調結果，這里面有幾個人不能用。”她仔細翻閱簡歷，從中間抽起幾份。“抱歉。”

李慧的簡歷也被抽走了。

“甄總，這個人我想要。”陸一然指著甄妮手上李慧的簡歷。

甄妮看了一眼：“這個人不行。”

“為什么？”

“我們做了她的背調，她有一對雙胞胎兒子，并且，身體都不好。”甄妮言簡意賅，顯然覺得這個理由已經十分充分。其實在她沒說出理由之前，陸一然已經猜到了大概，可她不死心，還是追著甄妮把理由攤開來講。

“這樣看來確實不合適。”陳燕嵐下了定論。

陸一然沉默。

她胸口一陣發悶，因為她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來說服自己去爭取。雙胞胎兒子，身體不好，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頻繁的請假，意味著無法專注于工作，意味如果接收李慧進她的團隊，那么她將用一個寶貴的職位空缺換來可能甚至不足0.5的勞動力。

陳燕嵐察覺她的異常，從甄妮手中接過李慧的簡歷，翻看了兩眼：“她從前是你的手下？”

陸一然點點頭，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一個很出色，肯干的手下。”

甄妮笑了：“再出色肯干的女人，有了小孩，還是兩個，還是兩個身體不好的小孩，相信我，她必定在所有HR的黑名單里。”

甄妮帶著那疊被淘汰的簡歷走了，辦公室里只留下陳燕嵐與陸一然兩人。

“坐。”陳燕嵐說道。

陸一然坐下。

“這疊簡歷里肯定有其他合用的人。”陳燕嵐敲了敲剩下的那疊簡歷。

是的，這疊簡歷陸一然都看過，憑良心講，這其中不乏比李慧更年輕、簡歷更漂亮的候選人，可陸一然出于私心，還是決定選擇李慧——這份私心不是一個舊上司對一個舊下屬的私心，而是陸一然對自己的私心——她發現自己似乎妄想從李慧身上驗證，結了婚、有了家庭和孩子的女人一樣能在職場全心拼殺。

“李慧，”陸一然說，“她比我晚進天脈3年，一進公司就跟著我。論學歷和能力，她不是我手下那幫孩子里最好的，但她踏實，肯學肯干，加班出差，毫無怨言。”

其實李慧的這些優點，陸一然從前也沒注意過，在陸一然的手下，985、211畢業的高材生不在少數，李慧普通本科院校畢業，從長相到學歷都平平無奇。可昨晚下了決心要用李慧，她徹夜難眠，竟然回想起許多曾經與李慧共事的點滴。陸一然記得李慧對她說過，因為知道自己的學歷在人才濟濟的天脈，幾乎算得上是個“半文盲”，所以她更要笨鳥先飛。

可笨鳥剛剛起飛，就回歸了家庭。

“我其實就是想要給她一個機會，我想要證明，證明甄妮他們是錯的，證明將所有已婚已育的女人打上‘次品’的標簽，只會被退而求其次地選擇是錯的。就像你一樣，你有家庭有孩子，可你依然能成為我們部門的老大，依然能夠帶著我們部門十幾個人往前沖，我們不是次品，我們不是備選，不是嗎？”

可深鹿沒有給陸一然驗證的機會，也沒有給李慧證明自己的機會。

在職場這個不見硝煙的人生賽場上，李慧已經被罰下場。

陳燕嵐安靜地聽陸一然講完這番話。她認識陸一然的時間不長，但卻是第一次見到她情緒如此激動，聽到她提及自己，陳燕嵐的臉色不易察覺地沉了一下，她想起了女兒，和遠在美國歸期未定的丈夫。

對于陸一然從天脈離職的原因，陳燕嵐其實是很清楚的——不例外地，甄妮早早地做了陸一然的背調，私底下對陳燕嵐說：“如果按正規程序走，我是不會選她的，一個年過三十剛結婚的女人，下一步馬上就是生孩子了，十月懷胎，四個月產假，生完一個還要二胎，我的天！”

當時陳燕嵐提醒她：“甄妮，別忘了你也是女人。”

“所以我才知道一個育齡女員工有多可怕。”甄妮叫道，“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在頭疼公司里那些懷孕的、要請產假的員工，有統計證明，一個女人但凡生了孩子休完產假回來，離職的概率逼近80 ％！她們往往因為要照顧孩子，要么選擇暫時回歸家庭，要么去找一個薪水低廉卻簡單輕松的工作——她們給我們增加了近三分之一的工作量，這是所有HR的噩夢！”

“所以你選擇不生？”陳燕嵐問。

“是的，不是所有女人都是陳燕嵐，親愛的。”甄妮對她說道。

你瞧，即便是甄妮，也看不透她錦袍底下爬滿的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