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陰的元神散了后，一直待在自己的記憶里。雖不知外面星辰日月，粗略一算也有三百萬年余。

　　他只找有她的日子停留。

　　有一天待的尤其長。在還未開花的風鈴木前，她問他最愛什么，燭陰答：花開嫣然。她身上紅衣似火，抬袖一揮，整片風鈴木霎時開滿了花，燦爛灼眼。

　　“那你看個夠吧。”如畫的眉目間是薄薄一層慍色。燭陰看著看著，竟笑了。覺得她還是有那么點在乎自己。

　　但有一天從未回去過。那天她羅裙破敗，渾身是傷，血和眼淚花了一張極美的臉。手中緊緊攥著塊帶翠的玉扣，嘴里只念兩個字：“四哥。”燭陰縮回想要攙扶她的手，心如刀絞間想：若我替他死了，你該會開心吧。

　　你是這世間火焰，我只能留朱砂一點。

　　這萬年，原是我誤了。

　　“呦，這不是十嫣嘛。怎舍得出現在我這小林里？”

　　“你莫要取笑我。黎讓養我的鳥籠不過方寸大，憋氣的很。趁他隨爹娘去聽戲，我來你這里歇一歇。”

　　“你不過一只小佛法僧，方寸的鳥籠也足夠你住了吧。”

　　“佛法僧怎么了？我這藍羽可是上古創世神畢方神祖親賜，百鳥獨一家。”

　　十嫣一把奪過谷揚手里的檀香果：“你明知我與那野狐貍打斗受了傷，也不去尋我，還嫌棄我進林子。果然薄情不過你們走獸。”

　　谷揚又一把將檀香果奪了回去：“我怎的沒尋？看你被那小公子養的甚好，我又何故叨擾？我的栴檀林太小容不下你這樣的仙——今天打打狐貍，明天罵罵灰狼。整個林子里的走獸被你得罪個遍。也只有我……”

　　谷揚伸手拍了拍胸口，周身一陣白霧起了又散“最忍你。”

　　十嫣看著他放在胸口的蹄子問：“你這是要去哪兒？”

　　“當然是辦正事，我于你這無業游民不同——竟閑的沒事跑去給凡人當寵物。”

　　“黎讓將我救回去還給我養好傷。我非不知回報之人，與他做個寵物養養權當報恩。我知你嫌我打了那狐貍，在這里處處爭我口舌。”

　　十嫣看著谷揚咧了咧嘴：“你同那狐貍還不知講過兩句話沒有，怎就看上了？她不過空有一副好皮囊。我勸你啊，還是放棄的好，她可不是什么純真小神仙。”

　　十嫣說著伸出纖長玉指指了指天上：“她一心想著飛升入天宮，偷靈物都偷到我身上來了，竟要拔我羽毛。”

　　“誰讓你佛法僧的藍羽是上古創世神畢方神祖親賜，百鳥獨~一~家~”古揚刻意拉長了語調，聽上去賤的很。

　　“再說你一身羽毛，少了一根又不會怎樣。”

　　“重色輕友！”十嫣將手里啃剩一半的檀香果丟過去，只打到谷揚走后余下的裊裊仙煙。

　　抬頭一看，太陽快要下山了。一陣青煙，十嫣回了黎讓的書房。伸手一揮，她這藍衣藍袖的姑娘又成了籠中那只小小的佛法僧。

　　十嫣稱自己是個“不奢修為階品，但求游戲凡間”的閑散仙人。

　　她非仙胎，降生時不過一只小小羽禽。在那栴檀林之中兩萬年，沾了神樹的靈氣幻化為人形。跟著守林的鹿蜀仙谷揚學了些小法術，日日招貓逗狗怡然自得。

　　栴檀樹是世間最穩的樹，可棲百鳥。是上古創世神燭陰神祖所植，遍布仙界四域，世代由鹿蜀族看護。谷揚的祖祖祖……爺爺便是萬萬年前燭陰的座下靈獸鹿蜀，管著百草。

　　這谷揚是蜀帝三子，甚受寵。本可封得南地最大的百里之林，卻因為白狐律畫自求來這北地小小少室山下守著百十棵。

　　十嫣覺得，那鹿蜀族好歹也是上古神族，又跟著神祖混過，本應滅了塵心，沒想到谷揚卻這般俗。

　　十嫣很有習仙法的天分，再加上與谷揚志趣相投，二人甚是交好。她嫣姑娘義氣的很，一向不八友人的卦，林中小仙說些什么她全部左耳進右耳出。

　　怎料這狐貍的主意竟打到自己身上來，她一只小飛禽斗不過帶爪的走獸受了傷，谷揚也沒替她出頭，才明白是應了傳聞——谷揚對那小狐貍情根深種。雖說給她一根羽毛沒什么，但谷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卻著實氣人。

　　十嫣轉念一想，幫這狐貍早早入天宮也好，谷揚就能棄了這里到南地去。栴檀性涼，檀香淡淡又仙氣縈繞，棲其枝上是何等自在。南地大片栴檀林，簡直就是羽禽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