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才八月八號，但李俏俏怎么也想不到立秋的第一縷夜風(fēng)就被鈕姣給趕上了。

當鈕姣剛瞥了下嘴，看眼窗戶，李俏俏就趕緊一個健步去伺候。還沒等窗關(guān)好，就又有另一位姑奶奶發(fā)話。

“別關(guān)別關(guān)，吃火鍋呢本來就不透氣，熱死了。”黎夢邊說邊用手扇了扇火鍋上的熱氣。

李俏俏進退兩難，站在窗邊原地不動，試探性的說，“姣姐好像覺得有點冷。”

鈕姣卻并不領(lǐng)情，肉到嘴邊也得先把話說清楚，“你怎么那么會感覺？我是覺得吵，你看你選的這是什么破房間，提前一周就告訴你今天有部門聚餐，還是訂了個臨街的。”

“對不起對不起，經(jīng)理說咱們?nèi)松僦荒苡嗊@排的包間，里面的全是十二人以上大桌……”

“哎，說起人數(shù)我才想起來，這次那兩位大姐又是以什么理由拒絕聚餐的？”黎夢打斷李俏俏，也并不關(guān)心她訂包間的心路歷程，但瓜不能不吃。

“哈哈哈，真是！怎么能把這么大事給忘了，快俏俏，說說。”鈕姣為首的八人速速放下手中的筷子，在瓜面前，手里的肉都不香了。

她們口中說的兩位大姐可是全公司達成默契的兩個異類——丹寧和趙雪歌。

說起丹寧那可不是一般的戰(zhàn)士，明明就是個普通員工，沒有官職，業(yè)務(wù)能力也不過就是個中游水平，但，架不住人家與生俱來就是姐的脾氣。

先不說旁的，光就八小時工作時間想請動這座大佛簡直比登天還難。不管是聚餐還是加班，想都甭想，連總監(jiān)郭睿親自出馬威逼利誘想板過來她的勁兒都是自找沒趣。

六點半打卡走人，雷打不動。不會早退一秒，但也絕不耽擱一分。

可姐不在江湖，江湖卻從不缺姐的傳說，丹寧永遠是茶余飯后的話題女王。

這樣的她，李俏俏又怎么會沒有所耳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自認沒那個膽兒。

于是對著八雙好奇的眼睛，李俏俏小聲擠了一句，“我沒問，反正她也不來。”

笑聲都準備好進入口腔的群眾，就等來這么一句話，頓時哀怨一片。

“俏俏，你能不能行，不是特意叮囑你一定要問她們嗎？”

“可丹寧姐一定不會來啊。”

“你管她來不來，你也聽聽她怎么說的嘛。”鈕姣真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帶了這么個沒眼力見的，一點都不懂得揣摩領(lǐng)導(dǎo)心意。

有人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信息，探頭問李俏俏，“丹寧沒問，趙雪歌問了嗎？”

李俏俏趕緊將功贖罪，連忙把和趙雪歌的對話詳細復(fù)述，一個標點符號恨不得都莫背下來，“雪歌姐說，她來不了，要回家?guī)Ш⒆樱麓斡袡C會再和我們聚，還祝我們吃得開心。”

“帶孩子帶孩子，這女人啊，一生孩子就是有期徒刑，每天上班都是保釋。天天一點自己時間都沒有，這也就是她吧，換了是我可要憋瘋了。”鈕姣邊咂嘴邊說。

不過這種老生常談的理由大家早就聽膩了，黎夢不甘于如此，繼續(xù)啟發(fā)李俏俏，“沒了？你再回憶回憶細節(jié)，比如她表情，語氣之類的。”

李俏俏絞盡腦汁終于想起來，“對了，我問完她好一會她才給我答復(fù)，大概有半個多小時。”

黎夢噗嗤一笑，跟鈕姣互換了個眼色，就開始編排上了，“知道她這半小時干嘛去了嗎？肯定是跑去跟婆婆請假。”

“俏俏去叫服務(wù)員再添盤鴨舌，”鈕姣使喚了俏俏之后，又接著黎夢的話茬說，“肯定是，之前就聽說她婆婆幫她帶孩子，婆媳關(guān)系挺緊張的。”

“真慘，和同事聚餐都得請假？我看我還是別結(jié)婚了。”

“你先找到男朋友再說吧，擔(dān)心的夠早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時候，李俏俏端著鴨舌回來，遞到鈕姣旁邊。盤子還沒落下，想了想又直接把鴨舌放進鍋里，三分之一放進清鍋，三分之二放進辣鍋。

鈕姣對此沒有反應(yīng)，看來是做對了，李俏俏暗暗松了一口氣。

但大家顯然沒有放過她，說夠了趙雪歌家的婆媳關(guān)系后，黎夢意猶未盡，慫恿李俏俏，“俏俏，現(xiàn)在給丹寧打電話，叫她來聚會。”

“啊？”李俏俏睜圓了眼睛，不可思議的聽著這個提議。

“啊什么啊，快打。”鈕姣也加入進來。

“可我們都吃一半了，現(xiàn)在叫她不大合適吧。”李俏俏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沒有找到救援。

只有黎夢給她吃定心丸，“你放心，反正幾點叫她她都不能來，就是看看她干什么呢。”

鈕姣沒再有廢話，直接拿起李俏俏手機撥通丹寧號碼，全桌凝神屏氣等著接通。

“喂？”

“丹寧姐。”

“哪位？”

“我，俏俏。”

“誰？”

“市場部剛轉(zhuǎn)正的實習(xí)生李俏俏。”

“哦，什么事？”

“那個……部門聚會，丹寧姐來嗎？”

“不了。”

“好的好的，那丹寧姐再見。”

鈕姣拉住李俏俏示意她繼續(xù)套丹寧話，李俏俏萬般無奈之下不得不勉為其難的說，“那個那個，丹寧姐，你在干嘛？”

在干嘛？

電話另一頭的丹寧本就對這個沒頭沒腦的電話滿是疑問，現(xiàn)在居然有個她連名字和臉都對不上號的人問她自己的私人時間在做什么。

丹寧嚴重懷疑，這個叫李俏俏的吃錯藥了。

她也真是一點情面不給，直接了當?shù)恼f，“關(guān)你什么事。”

隨著電話的忙音，李俏俏覺得自己死定了，丹寧最后的一句話讓她有種被砍頭的錯覺。

但其他人非常高興，她們才不在乎李俏俏會不會因此而得罪丹寧，她們可是又有話題了。

“哈哈哈哈，真不愧是丹寧，看看，什么是霸氣側(cè)漏。‘關(guān)你什么事’，哇，簡直太爽了。”鈕姣笑得前仰后合。

“一天天跟吃槍藥了似的，見誰懟誰，十歲以后我就沒見過這么說話的人。”

善于洞察的黎夢又在分析，“你們聽沒聽見，丹寧那邊可挺吵的，好多人的樣子。她也去聚會了？她這樣還有朋友呢？”

“是呢，你這么一說，她確實不像是在家里。今天周四誒，約朋友會約在周四嗎？還是那么大型的聚會。我聽聲音她那邊十個人都不止。”

坐在一邊的李俏俏對她們的討論絲毫不感興趣，只擔(dān)心明天上班要怎么面對丹寧，這么一來丹寧肯定對她的印象糟透了。她的臉憋得通紅，緊張的直摳手，六神無主。

黎夢又要說什么，抬眼看了眼李俏俏，不想讓她參與，就隨口說，“俏俏臉怎么這么紅，熱的吧？去外面透透風(fēng)。”

李俏俏知道自己對她們來說已經(jīng)是無用之人，黎夢看似關(guān)切的建議，也只是逐客令而已。她識相的點點頭，出去門口。

她坐在冰冷的臺階上，晚風(fēng)習(xí)習(xí)，吹在她的腳邊很是舒爽。

路邊人聲鼎沸，簋街從來不缺生意，特別是在立秋這樣的日子，人們?nèi)宄扇骸Ｓ惺滞焓窒鄵矶叩膽偃耍信Ｍ艿觊T口等位的一家三口，還有喝得勾肩搭背的朋友。

他們看起來是那么的快樂和……

李俏俏想用一個詞語來表達“孤獨”的反義詞，可搜羅了一圈無果。

她的腦中就只有“孤單”、“孤獨”、“寂寞”這樣的字眼，畢竟她比較熟悉。

李俏俏很少會顧影自憐，但這一刻她確實有些傷春悲秋了。

里面正在對著八卦討論得熱火朝天的同事們沒有一個是為了過節(jié)才湊到一起，對于她們來說，李俏俏是可有可無的工具人。不是拿來使喚，就是用于頂包。

這些李俏俏都知道，只是盡管如此她也不得不來。

哪怕是她們，也是在這諾大的北京唯一能和她說上話的人。

雖然她們從來沒有問過她聚會想吃什么，喜歡坐在什么位置。

她消極的想，或許此時自己被趕出來，就是因為她們打算要吐槽自己了。畢竟和丹寧和趙雪歌比起來，她恐怕也沒好到哪里去吧。

是啊，丹寧尚有朋友，趙雪歌尚有家庭，她李俏俏呢？什么都沒有。

這一刻她突然羨慕起這兩個公認的奇葩來，做想做的事，說想說的話，見想見的人。這樣的瀟灑是她從未有過的。

就算被剛剛數(shù)落，她也只是覺得有點丟臉，但并不怪丹寧對她發(fā)脾氣。

關(guān)你什么事。

這也是她心里想問那些人的話，為什么要對別人的私事好奇。

這時，電話響了，是鈕姣喊她去結(jié)賬。

李俏俏深吸一口氣，搓了搓臉，又努力恢復(fù)成招牌式的笑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歡快，保持一個跟班的職業(yè)操守。

聚會散了，剛剛還在同一個桌子上推杯換盞的人們各奔東西，下沉到紅橙黃綠藍靛紫各色的地鐵線里，選一個左右都沒有人的空位，獨自拿出手機看些一分鐘后就全部忘記的抖音短視頻。

李俏俏是其中之一，卻沒發(fā)現(xiàn)其實身邊人也各有各的孤獨。

只是當孤獨成了群像，就看似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