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與你有關。”楊清婉說，“吳嘉澤他一直忘不掉你。”

“清婉！”

“你聽我把話說完！他根本不愛我，也不愛寶寶。在家里他對我客氣得連普通朋友都不如，我們的家在他眼里還不如一個酒店，只是他偶爾回來睡覺換洗的地方。這幾年他是整個事務所里出差最多的律師，只要是外地的案子，就算律師費少得可憐連資歷最低的律師都不愿意接，他都愿意做。他的同事們說他是拼命三郎，安慰我說他只是想給我們母子更好的生活，其實我知道，他只是想借著出差的機會避開我。”

人人都說她嫁得好，親戚、朋友、同事。那些和她一起進電視臺的小姐妹，也有嫁給富二代、企業家的，卻都羨慕她愛情和面包兼收。她一邊虛榮地享受著他人的羨慕，內心深處卻不斷有聲音提醒她，假的，這一切都是假的，她這令人羨慕的婚姻是一場華麗的戲，戲的帷幕背后是一片亂糟糟。而她就像舞臺上畫著濃妝的演員，用盡全力去表演一個虛假的故事。

楊潔如沒有想到這幾年楊清婉和吳嘉澤的婚姻竟然是這樣的，與她在外面聽到的傳言、尤其是大伯一家的描述截然相反。雖然楊清婉的離婚、吳嘉澤找上門，已經讓她意識到這對夫妻過去三年的伉儷情深只是個虛假的人設，但這些話從楊清婉的嘴里親口說出來，她有些錯愕，但也僅限于錯愕。事到如今，楊清婉同她說這些有什么意義呢？總不會是希望她來安慰自己吧？

平常楊潔如是最會說話討巧的人，可今天面對楊清婉的眼淚，她半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

楊清婉還在自顧自地說：“剛才在咖啡館，我聽到那對母子在背后詆毀你，那個女人她說你，說你被別的男人‘玩’了十幾年，說你可能孩子都打了好幾個，我聽了一股火就沖上腦子，我都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就過去把咖啡潑在她的臉上。你可能會覺得奇怪我居然會為你出頭，其實我心里明白，我不是為你出頭，我是為自己贖罪。因為我就是那個搶走你談了十二年的男朋友的人。如果不是我，你和吳嘉澤一定會結婚的，你會過得很幸福，他也會很幸福。”

楊潔如沉默地聽著楊清婉說。

“你一定很恨我，至少一定恨過我。可你不知道，這三年我過得并不好，我很煎熬。不僅僅因為吳嘉澤對我的態度。潔如，你相信我，我不是沒有廉恥的人。或許這話你會覺得很可笑。這三年我為我自己任性犯的錯受盡了煎熬，尤其是當聽到家里人談起你的婚事的時候，二嬸擔憂你嫁不出去的時候，我覺得是自己害了你。我自責，卻又不愿意面對這種自責。這種矛盾的心情，就像把我放在火上烘烤，讓我好多個晚上成晚成晚地睡不著。只要吳嘉澤一出差不回家，我就會想，報應，這是我應當承受的報應。”

楊潔如不愿在聽下去，打斷了楊清婉的傾訴。“好了，楊清婉，我說了，事情已經過去了。這件事情對你造成了什么傷害，我不想聽，那是你咎由自取。可我是無辜的。三年前你的一時任性可以不顧親情不顧道德地傷害我，我沒有反抗。這三年你們家人怎么在我家人面前炫耀你過得多幸福，我不信你不知道。我也沒有任何怨恨。我知道我沒資格，我只是你們楊家撿來的一個養女。就像剛才的情況，你可以因為沖動、生氣就把咖啡潑在對方的臉上，而我明知道對方在背后詆毀我侮辱我，我卻只能選擇逃避。為什么？因為你是楊家的女兒，而我不是。楊家給我都已經夠多了，我能夠衣食無憂地長大已經要感恩戴德，我有什么底氣什么資格去責怪一個身體里流著楊家血液的人，有什么底氣敢去得罪楊家媳婦的親戚。”

她怕，她怕聽到別人說，你看，楊家那個撿來的養女，把楊家鬧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真是農夫與蛇，恩將仇報。她更怕讓全心全意愛她的媽媽傷心難過。為此，她把姿態放得很低很低，寧可自己委屈求全去迎合所有人。

“你說你后悔，自責自己曾經對我的傷害。可我問你，假如你和吳嘉澤的婚姻幸福，你還會想起不幸的我嗎，還會因為對我的愧疚而徹夜難眠嗎？你不會。現在你離婚又說是因為我，因為對我的愧疚，因為吳嘉澤對我的無法忘懷，把你們婚姻的失敗全都歸咎到我都頭上。這個罪名太大，我求你放過我。”

楊潔如的話讓楊清婉大受震撼。在楊清婉的印象里，楊潔如從來沒有如此尖銳地表達過自己。從小到大，她都是一個乖巧順從、嘴甜討喜的女孩子。在楊家的親戚里、青林村的左鄰右舍里、甚至在學校的師生之間，她都擁有著極好的人緣，似乎沒有人不喜歡這個漂亮嘴甜的小姑娘。因此楊清婉討厭她，討厭她的虛偽、討厭她將自己稱托得嬌氣蠻橫，不招人喜歡。

但此時此刻，楊潔如卻在她面前卸下了她的面具，從她那張只會說好話的嘴巴里吐出毫不留情滴話語，狠狠地將她釘在恥辱柱上。楊清婉意識到，這或許是楊潔如第一次在人前吐露自己真實的心聲。

曾經她多么厭惡楊潔如的虛偽，常常當面出言諷刺，但此時此刻，她多么希望楊潔如能夠一如既往地“虛偽”，微笑著安撫她說沒關系。楊潔如一反常態的尖銳讓楊清婉亂了陣腳，她不敢再多說什么，只好硬著頭皮解釋：“不，你誤會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和吳嘉澤離婚了，他還愛著你，他一直只愛著你一個人。我知道他一定會回去找你。潔如，你接受他吧。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我會祝福你們，真心地祝福你們。”楊清婉急忙解釋，“我沒有跟家里人提過這些話。”